第三章孤翁接鏢(1 / 3)

那是個破敗的小巷,小巷內隻有一戶人家。可那家人家隻有一扇門,另一扇已傾頹在地。院內草高三尺,裴紅欞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要來這兒。

馬倒在院內,這一路疾奔下來,是靠放血的效力。這是一個很殘忍的辦法,但裴紅欞也是無奈下才如此。二炳還倒在車內,小稚乖乖地坐在車轅上,這一刻象是睡著了。院內好靜好靜。

裴紅欞以前也到過臨潼,那是和愈錚在一起。臨潼地近長安,也算個小小的、但熱鬧的城市,她沒想到臨潼最繁華的東門內還有這麼荒僻的一個巷子。史克為什麼讓她到這兒來?這是處荒宅,沒有人呀!

裴紅欞此時自己坐在院門口的石階上。她怔怔地望著院內的正廳。正廳的門也半掩著,裏麵家俱大半破爛,廳前的廊柱上刻了一副對聯。那字跡不象是熟手工匠刻的,倒象被什麼人用刀子硬鐫出來的。裴紅欞隻覺那字跡硬胳膊硬腿,看著硌人。字跡書寫的卻是這樣兩句話:

畢生寒窘千鍾醉

廿門孤寡半肩挑

末尾的落款是“魯狂喑”三個字。裴紅欞愕了下,對這三個字似有印象,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她隻覺腦中越來越昏,越來越沉,最後忍不住靠著那一扇殘破的木門睡去了。

裴紅欞重醒時,首先入耳的是刷刷的掃地聲。睜開眼,陽光一炸,然後她看到了那把掃帚,那把掃帚拿在一個彎著腰的老人手裏,老人須發斑白,有一肩——左肩是塌的,似是受過什麼傷殘。這時他隻用右手胳肢窩夾著掃帚,根本算不上認真地在掃院中那條小徑。裴紅欞沒想在這荒涼的院落中還會有人,看來是個看門的院公。日影已近中午,小稚早醒了,一雙眼睛正眨巴眨巴地看著那個老人。

二炳也醒了,和小稚手裏拿著有幹糧在吃。那個老人一會掃完地,走進灶屋內,拎了一大壺開水出來,他指了指院中的一張石桌和僅剩的三個石凳,示意裴紅欞去坐。裴紅欞全身酸軟,卻仍不失禮數,謝了後才去凳上坐了。那老人拿了三個大碗,一人給他們衝了一碗菊花茶,他自己木著臉和裴紅欞與小稚在石桌邊坐了。

裴紅欞看著那幹了的野菊花在水中慢慢開放起來,坐在這個院中,心裏覺得真是恍非人世。如果可能,隻要讓她和小稚活下去,隻要上天給她們一線之機,她情願和小稚在哪怕這麼荒涼的一個院落永遠住下去。——她開口時才覺出自己喉嚨又腫又痛,她就腫著聲音問:“老伯,這兒的主人呢?”

老頭兒搖了搖頭,原來他是啞的,他用手裏的一個竹棍在地上寫道:“死了。——請喝茶。”

裴紅欞領情地笑笑。這院,這茶,這老人,在如此狼狽的逃亡中,幾乎給了她一種荒唐頓悟的感覺。是生活要告訴她什麼嗎?為什麼不明說?她怔怔地坐在那裏,不知不覺過了一個時辰,把這些天經曆的一樁一樁想起。……愈錚死後那鐵青的下齶,是她一點一點地給他修了最後一次胡子……白幃間小稚半懂不懂地哭暈過去……伏在錦緞上的貓皮曾是那麼喵喵叫著的阿菲……阿嬸的血與青菜,刺眼的顏色啊……遣散家人時他們悲苦的臉……還有,鐵箱……長安悅……

她的淚滴了下來。這陽光……不,這舊事,真的真的讓她承受不來。

在長安悅那麼精壯的鏢頭麵前,在二炳那樣的孤忠麵前,在沿途的驚滔駭浪麵前……裴紅欞都沒有軟弱。但,這院落,這陽光,這石桌旁的一老一小,卻禁不住讓她悲從中來。好倥傯好無涯的一場生啊,她忽然有一種什麼都抓不住、抓不住的感覺。——我們是被追殺的一對母子——以前可以為我們遮風擋雨的那個人走了——當一切不再——我、我、我,如何能堅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