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中國派遣軍總部很快根據這份重要情報,調整了摧毀中國第二戰區的根據地,進攻常德的計劃。
很快第二戰區風雲變幻,戰旗紛飛。第7集團軍傅作義、第18集團軍朱德,以兵力8個步兵師、14個步兵旅、2個騎兵師,挾製住日軍的左肋,粉碎了日軍的陰謀。在一場狹路相逢的戰役中,以4000人的代價殲滅日軍2萬人。
跌飽了跟頭的日本軍方,此時此刻才發現,他們所獲得的第二戰區軍事部署計劃是偽造的,他們正如一群烏鴉被農夫設下的天網給吞噬了。
他們爬起來後,直如掉進黑洞洞的漩渦裏,逃都逃不掉。喪鍾真的敲響,一路相隨。
形勢急轉直下。
日本特高科課長岡田芳政為了脫罪,急切要洗脫自己誤判的嫌疑,他把明樓接到了特高科。明樓替岡田芳政分析了汪曼春提供的情報,果然,被明樓發現了偽造的蛛絲馬跡。原來這些所謂從明台麵粉廠起獲的大量密碼底稿,都是偽造的。
明樓對岡田芳政說:“這些偽造的情報都是為了把目標指向於曼麗身上的那份假情報。目的隻有一個,坐實了假情報,導致皇軍在第二戰區的戰場上徹底失利。”
“汪曼春為什麼要這樣做?”岡田芳政十分疑惑。
“很簡單。第一,為了攝取權利。汪曼春是一個權力欲望十分強烈的女人,76號二春爭權乃是眾所周知。汪曼春為了西風壓倒東風,有著強烈的立功願望。所以,偽造部分情報來證實自己獲取的情報的真實性,也是一種升官的捷徑。”
“還有第二呢?”
“我懷疑她本身就是重慶政府的人。”
“哦?”岡田芳政比較感興趣了。
“汪曼春自出任76號情報處處長以來,從未遇到過襲擊,一次也沒有。她常常獨來獨往,無論白天、黑夜。像南雲造子這樣的巾幗英雄,前呼後擁下尚且遭到厄運。汪曼春何以毫發無損?來去自如?此為一疑。王天風此人,據查為戴笠股肱心腹,即使是為了分權,也不至於‘反水’,縱然‘反水’,他也應該找梁仲春,畢竟梁處長是中統‘反水’過來的,二人有同病相憐之處,而他卻找了汪曼春,為什麼,除非本是一家人,關門好做事。此為二疑。”
“明樓君,為什麼當日竟無一語?”
“當日,我家小弟被捕,被汪處長認定就是軍統‘毒蠍’,我被皇軍監控起來,秘密調查了我將近半個月。而我家小弟,據說是在進了76號三天後,就被汪曼春秘密槍決了,至今猶然封鎖消息。當然,我家小弟是罪有應得,但是,有沒有必要殺得這樣快呢?此為第三疑。”
“聽說,你與汪曼春曾有私情?”
“是愛情。”明樓毫不避諱。“美好的愛情。為家族所不容的愛情。所以,她非常仇恨我的大姐,仇恨我的家庭。”
“我理解了。”岡田芳政長歎了一口氣,說:“我真得太不了解中國的女人了。”
“汪曼春很可憐。”明樓很自然地流露出情感深處一點點深曲隱微。“女人常常意氣用事,欠缺理智。說實話,當初我真的是為了避嫌,不便參與此案的情報分析。真是有負與岡田君的信任了。”
岡田芳政真是無一語可言。當日,他的確防範明樓參與此案,懷疑甚深,沒有動他,是因為周佛海的關係,現在看來,自己一招失誤,步步驚心。於今,卻如何收場呢?
他想到了汪曼春。
“如果,我說如果汪曼春是重慶政府的人,那就太可怕了。”岡田芳政明顯是在投石問路,畢竟讓一個女人來替自己背黑鍋,太過卑鄙無恥。
“岡田君,有道是,無毒不丈夫。”明樓給出了一個最具中國式的下台階。“人是最危險的,失了控的女人尤其危險。”
明樓輕而易舉的把汪曼春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給掐斷了。
“岡田君,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向您請教。”
“明樓君,請講。”
“孤狼現在何處?”
岡田芳政被卡住了。“孤狼是南雲造子的人,自從南雲死後,她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我需要這個人,為我工作。”明樓說。
岡田芳政看著明樓,意味深長地說:“有的時候放一個敵人在身邊,可以更好的警醒自己的所作所為。”
“問題是,孤狼不在我的身邊,而藏在我家人的身邊。我需要孤狼真正的變成一匹能夠撕咬人的狼,而不是變成一隻抓破主人家沙發的貓。您應該懂我的意思。”
“好,我把孤狼的資料給你,我隻有他的特務編號,沒有照片,沒有簡曆。”
“有業績就成。”明樓說。
一切都是精心策劃的,天衣無縫的騙局,在一個超然的棋手臨場出色發揮下,得以完美結局。
汪曼春很快被拘禁起來。她整個人瞬間徹底淪陷、轟塌。
她提出要見明樓,她寫了很長很長的有關第二戰區情報得失的報告,但是,她的報告沒有任何人理睬。沒有人來探望她。
隻有梁仲春來看望過她一次。
隔著一扇鐵窗,梁仲春告訴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汪曼春自己偽造的。要麼就是她太想往上爬,不惜偽造文件來加固資本;要麼就是她徹底瘋了。
她幾乎崩潰了,她嘶啞著嗓子要見明樓。她深信明樓會救自己。她繼續寫信,給明樓寫情書,寫過去的點點滴滴。
她的紙和筆都被沒收了,她就在衣服上寫,咬破了手指寫在襯衣上,她瘋了。
沒有人要殺她。
同樣沒有人來看她,問她,關心她。最後,在一個寧靜的夜晚,她解衣為帶,吊死在一間地牢裏。
她死的時候,連月光都沒有光顧一下。她死在黑暗裏。
汪曼春死後的第七天,明樓叫阿誠買了些紙錢去焚化了。明樓什麼也沒說,他無話可說。
明台是在一個多月前的報紙上讀到與自己工作有關聯的消息。
《南京新報》上刊登一折“離奇自殺殉情事件”。光明電影公司的女演員李小鳳於亂墳崗中替情郎郭騎雲收屍。郭某與李小姐已有長達五年的地下情,郭某表麵上是一位攝影師,其實,是重慶一名亡命匪徒。郭某被76號擊斃後,棄屍荒野。李小姐陷於情網,不能自拔,收屍後,竟然自縊於家中,實為憾事。
原來,郭騎雲的女人竟然是一名小有名氣的電影明星,無黨無派,一個小資,她卻毅然決然的為了自己心愛的男人,從未公開過的情人,自縊身亡。選擇了一起奔赴死亡,可見,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裏的力量。
明台的眼前浮現出於曼麗那嬌媚玲瓏的姿態,她煙視媚行地笑著,明台的心情被想象中的畫麵搞得亂糟糟的。他的視線總是很模糊,凡觸及過去,就會眼眶濕潤。他甚至懷疑自己蛻變了,變得多愁善感,也變得寬容通達。
《平報》上刊登,大日本皇軍在第二戰區受到第7集團軍傅作義、第18集團軍朱德的負隅頑抗。
明台想起了整個“敲響喪鍾”的計劃,他刹那間,思接千載,視通萬裏,“苦肉計”三個字湧上心口,他想起了王天風的臉,他心裏一陣狂跳。
他想見見明樓。當然,他認為是妄想。
他希望能夠證實一些事情,又怕自己的推斷“被證實”,現實太過殘忍,黑暗無情。
明台一直都住在黎叔家,他很想出門,但是,他已經是一個“死人”了。所以,黎叔和錦雲都禁止他外出,讓他等待命令,準備去延安。
他每天都站在小陽台上,看著過往的行人,看著坐在門前織毛衣的老婦人,他眼裏充滿了欽羨。恨不得自己就是樓下賣菜的菜農,或者拉車的車夫。能夠在陽光下走走停停,多麼美好。
這天,錦雲出門去了,要他好好地待在房間裏休息,他實在是坐不住了,他戴上一雙塑膠手套,護住雙手。把髒衣服、床單都拿出來洗了,跑到涼台上去晾衣服,偏偏少了兩個衣架,他想起來,錦雲經常在黎叔的一個大木箱裏取日用品。他跑到房間裏,打開木箱,果然有衣架在裏麵,剛剛拿出衣架,他就看見底下放著一個嬰兒的搖鈴,很眼熟。明台錯愕了一下,甚至有些糊塗,有些隱隱約約的害怕。
他不太明白內心的糾結情緒從何而來。他立即關上了木箱。但是,他控製不了內心某種探知的欲望,自己的身世,自己的生身父母,自己身從何處?
他心底曾經有過尋找生身父母的強烈欲望,雖然母親死了,父親應該還在,父母姓氏?家庭的背景?都是自己想知道的。但是,他自小養在明家,受明鏡寵愛,恩養,他少年時提及此事,明鏡的眼光裏總有一絲落寞。他很懂事,他知道大姐從前是怕失去他,失去一個養了多年的孩子。他不敢再問。
明台站在涼台上,把衣服掛起來。心裏依舊很亂,很煩,他凝神想了一想。又跑回房間裏,重新打開那個大木箱,他把搖鈴拿起來,仔細看看。然後,他把一個壓在箱底的用紅色絨布紮起來的舊相框,他拆了布條,翻轉了相框來看,老式相框裏放著一張泛黃的舊照片,一張全家福。
黎叔和他的妻子,還有孩子。
明台傻了。
家裏有一張母親的素描,是明鏡讓畫師看了母親的遺容後畫的。自己從小到大,都看著那幅素描,幾乎閉上眼睛都能浮現出母親慈愛的麵容。
於今,照片裏黎叔的妻子與自己母親的素描合二為一了。
這就不難解釋,當年明鏡為什麼找不到黎叔的原因了。他們夫婦用的都是假身份,他們都是地下黨。
明台不覺潸然淚下。
他可以想象,當年的生父是如何的痛苦、無助、彷徨。妻子為了救人被當場撞死,他居然不敢去認屍。兒子被人抱走,他也隻能默認。二十年前父親與母親的生死訣別,曆曆如在眼前。
忽然,他聽見有人拿鑰匙開門,他知道是錦雲回來了。明台來不及把相框包好,就直接關緊木箱,轉過身來,打開簾子走出去,他臉上掛著笑,掩蓋著自己的不安。
錦雲說:“明台,你看誰來了?”
明台一抬頭,就看見了明鏡和阿誠。阿誠手裏還抱著一個紙盒子。
明鏡穿了一件很樸素的旗袍,卻依然風華光豔,她走進房間的一霎那,明台就像迷途的孩子看見了親人一樣,明台心裏震顫著,別有一種滋味湧上心間,他想回“家”。
明台就在屋子中間給明鏡跪下了。他說:“明台不肖,讓大姐擔驚受怕,受了無數的委屈。明台該死。”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明鏡一把攬在懷中,她緊緊地抱住明台,仿佛失而複得的一件寶貝,泣不成聲,隻哭得肝腸寸斷。
明台見她傷心難過,難以自控,愈發覺得自己對不起明鏡,他伸出手來,想替明鏡拭淚,卻被明鏡看見他的手,明鏡哽咽著說:“讓姐姐看看你的雙手。”
明鏡坐在竹椅上。
明台跪著,他把一雙手緩緩遞到明鏡眼前,修長的手指上傷痕累累,斷甲初生,像嫩嫩的芽,明鏡的淚水直落,滴在明台的斷甲上,明台的手指抽搐了一下,明鏡趕緊捧在手心裏,問:“疼嗎?”
“不疼。”明台忍著疼,笑著說。“已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