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二樓中月自明(3 / 3)

錦雲爬上鐵橋,設置一個觀察哨。明台向鐵軌的另一側的隧道口走去。黎叔問:“你到哪裏去?”

“熟悉熟悉環境,今天晚上,就要錯軌,接軌,我先適應一下我的新工作。”

“我跟你一起。”

“您不用擔心。”

“擔心你是我的責任。”黎叔說。

明台心裏一震,回頭看看他。黎叔快步跟上。他們二人一前一後走進隧道口。裏麵光線很暗淡,明台拿出手電筒來照路。

突然,一輛小型貨車呼嘯而來。昏暗中,黎叔一把抱住明台滾出隧道外,五節小貨車轟隆隆的開走了,像是平地裏刮起一陣颶風。

“你沒事吧?”黎叔的話裏充滿了關切。

明台心情複雜,想著明樓臨行之際吩咐自己的話。他最敏感的神經被擠壓了。“您有家嗎?黎叔。”

明台一句話出口,自己都覺得自己愚蠢透頂,什麼不好問,脫口而出就是這句話。

“是人誰沒有家啊。”黎叔坐在草地上。“我有過最美好的家庭生活,賢惠的妻子,可愛的兒子。”他回頭看明台,明台的心“砰砰”亂跳。

黎叔拍拍他,說:“別想太多了,大戰在即,準備戰鬥吧。”

晚上,7點鍾左右。

阿誠開始有所行動了。他的小分隊已經在食物裏下了迷藥,在餐車裏很順利的清理了偽裝成旅客的日本兵,繳獲了武器。他們把旅客車廂的門一個個反鎖起來。造成了不小的騷動,但是,都被他們有效地控製住了。

桂姨去開水房打開水,前腳進去,後腳門就被反鎖了。桂姨知道,出事了。她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暴露的,但是,她清楚的明白,隻要自己能夠及時控製住明鏡,自己就可以保住性命。甚至控製大局。她打開列車的車窗,狂風亂刮,她毅然將頭鑽了出去,然後,是手和腳,她徒手爬向明鏡的包廂。

索性,她剛爬出去,沒有多久,火車居然開始減速了。

很明顯的,列車開始鬆閘。

鐵橋下,列車開始錯軌。

“例行檢查,請等待。”穿著滿蒙鐵路製服的明台在喊。

阿誠布置好人手,在中間車廂預備人、貨分離。他急匆匆到貴賓包廂來接明鏡出去。他剛一推開包廂的門,就看見桂姨拿槍對準了明鏡。

“放下槍。”阿誠以最迅捷的動作,舉起手槍。

“阿誠,你想幹嘛?我是你的母親。”桂姨陰森森地笑。

“你別做夢了。”阿誠冷冷地說。“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你是孤狼,日本人的間諜走狗!”

“阿誠,別管我。做你該做的事。”明鏡喊。

“閉嘴!該死的臭女人!”桂姨嘴裏惡毒地咒罵著。

“桂姨!”阿誠冷聲怒喝。“我真該一上車就開槍打死你!”

“我是你的親娘。你居然要打死我?”桂姨的眼睛裏閃動著詭異的光芒。“當初我為什麼要到孤兒院去領你啊?因為你是我的孩子。我親生的孩子,你是我的私生子,雖說這個稱呼對你來說,並不光彩。可是,事實就是事實。”

“事實很清楚。當年,你的確跟一個姓於的湘繡商人有私情,你們生下了一個孩子,那個年月,姑娘家還沒結婚就生下孩子是一件非常可恥的事情。於是,於老板騙你,叫你先找一家主顧做傭工,孩子送進孤兒院,他跟院長嬤嬤講好了,院長嬤嬤會很好的照顧那個孩子。他答應你,等他回湖南安頓好了,就來接你們母子。於是,你就進了明家幫傭。一幹就是兩年。他沒來找你,你這才慌了神,你害怕他徹底拋棄你,你想到了那個孩子。”

桂姨的臉瞬間煞白。很顯然,阿誠早有所備,她根本就傷不到他一根筋。

“嬤嬤給了你那個兩歲的孩子。就是我。你當年愛如珍寶,你覺得隻要有孩子在你的手上,你的那個於老板終會有一天來找你。你手藝很巧,明家很多的湘繡製品都出自你手,你在明家勤勉勞作,稱得上是一個好母親、好傭工。你時常買東西去孤兒院看嬤嬤,打聽那個男人有沒有來找過孩子。嬤嬤都支吾過去了。終於有一天,那個嬤嬤得了絕症,快死了,你拿了米和麵粉去看望她,她良心有愧,就對你說了實話。她告訴你,那個孩子早就被於老板給抱走了,她給你的那個孩子,就是一個孤兒,跟你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當初,她收了於老板的錢,所以,欺騙了你。你從此後,就徹底瘋了。你開始虐待我,我悲慘的童年就開始了。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啊?桂姨?一個男人騙了你的感情,偷走了你的孩子,你就把無窮的怨恨施加在另一個無辜孩子的身上,何其狠毒?何其殘忍?”

“你是怎麼知道的?啊?”桂姨的臉有些扭曲。“你說!”

“我去過那家修道院,找到了那個得了絕症的嬤嬤,她還沒死,她隻是眼睛瞎了,看不見了。她心裏清楚的很,她得知我是那個孩子後,她還感到欣慰,說我命好,遇到你這個善良的女人,在得知我不是自己的孩子後,還能愛我,把我撫養成人。她還叫我好好待你,說她對不起你。”

“這個該死的女人!居然還沒有死!”桂姨咆哮起來,她一把抓起明鏡,她的槍指著明鏡的頭,對阿誠說:“你什麼都知道了!還等什麼?我要殺了你們!我恨你們,恨所有的人!我要把你們斬盡殺絕!”

“瘋婆子!”阿誠冷靜地看著她,說:“你誰也殺不死!你的槍膛裏沒有子彈。”

桂姨一愣,就在她一愣之間,阿誠手舉槍響,打掉了桂姨手上的槍,鮮血從她的手掌間蔓延開來,她大聲慘叫著。

“大小姐,過來。”阿誠人到手到,將明鏡拉到自己身後。桂姨試圖俯身去撿槍,阿誠喝道:“別動,動就打死你!”

桂姨滿臉猙獰,吼叫起來:“你打死我吧!我恨你們!我為明家賣命的幹活,得到了什麼?一個大少爺一句話,就可以把我掃地出門。我找不到工作,流落在大街上,誰肯幫我?是南雲小姐收留了我,是她把我帶到了東北。是她想辦法替我找到了那個姓於的,可惜,他死了!!我隻看到了他的墓地,他跟他那個不會下蛋的老婆埋在了一起!我是什麼?是他借用的生育工具。我還有個孩子,也是個湘繡商人,可是,他好端端的被水匪給殺了!我什麼都沒有了!是日本人賞給我一口飯吃,讓我重新認識到自己的價值。我在沈陽一個音樂家裏做傭人,幫助南雲小姐挖出了抗日分子的窩點,把他們統統送進墳墓!”

“你這個瘋子。”明鏡說。

“你才是瘋子!”桂姨撲過來。“你這個共產黨!”

槍聲響了,桂姨撲到在阿誠腳下,血汙濺了阿誠一褲腳。

“阿誠。”明鏡喊著。

“我沒事,大小姐。我們走。”阿誠提槍,帶著明鏡走出包廂。明鏡手裏仍然拎著那個假的骨灰盒。

小分隊的人開始全麵後撤。

突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眼看就要邁過最後一道坎,到達目標時,置放雜物的車廂發出巨大的響動,防水布被逐一揭開,原來,此處隱藏著一個日本秘密護送小分隊。

目標,就在眼前。

犧牲,也在眉睫。

開槍了。機關槍,步槍……火舌凶猛,小分隊的人員立即迎戰。瞬間,血河飛濺,陳屍狼藉。

血染在車廂過道上。

阿誠拚死護著明鏡衝到了目標口。

黎叔、錦雲、明台在分割車廂處一邊火力增援,一邊準備等阿誠他們一過來,就分離掛鉤。

明台看見了明鏡,大聲喊著:“大姐,過來。我掩護你。阿誠哥,小心。”他平槍而射,一梭子子彈打到阿誠背後的敵人臉上。

明鏡向前騰了一下,突然,她腿上一熱,她知道,中彈了。

“大小姐。”阿誠驚叫了一聲。

日本小分隊成員集中火力,猛烈撲過來。

阿誠奮力反抗。他大聲喊著:“大小姐,我掩護你,跳過去。”

明鏡的腿撕裂般的劇痛,鮮血直噴,她知道,她傷到大動脈了,她根本無法移動。

明鏡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她不能因自己一人之故,毀掉整個計劃。

她大叫一聲:“阿誠!”阿誠一回頭,她奮力將阿誠推出車廂門,阿誠不提防她倉猝一擊,滑落在車廂分離的鐵鏈上,被錦雲和黎叔兩個人接住。

明鏡一下轉過身去,她手中猶自抱著那個假的骨灰盒。她大叫了一聲:“明台,分離掛鉤。”

一梭子的子彈打在明鏡的背後,打穿她的前身。

“大姐!”明台大叫!

“分離掛鉤。”明鏡麵對明台微笑,拉響了手中的炸藥。

幾乎與此同時,明台慘叫了一聲:“大姐!”他忍著心頭劇痛,親手把掛鉤分離。

“轟隆隆”震天雷動,一片火焰硝煙。

兩段車箱全速分離。

明台眼睜睜看著明鏡消逝在一片火海之中。

“大姐!!”明台在飛速倒退的車廂前厲聲慘嚎!

硝煙,大火。

緩緩地,緩緩地離開了明台的視線,明台昏厥在車廂門上,他仿佛聽著黎叔、錦雲在叫自己的名字。

但是,他滿耳都是那一句話,四個字“分離掛鉤。”

明鏡去了,沒有一句遺言,隻有這四個字。留給了明台。

滿載著三十節車廂的生鐵被順利運往第三戰區。《南京新報》上刊登了,共匪襲擊普通列車,導致平民傷亡的報道。報道中稱,南京政府官員明樓的胞姐也在遇難旅客之列,明氏金融陷於癱瘓,明長官悲痛欲絕,誓與共匪鬥爭到底,雲雲。

明公館,小祠堂內。

清香嫋嫋,明鏡的靈牌立在了供桌上。

明樓形容枯槁,在小方桌上擺弄著一架老式留聲機。他從明鏡匣子裏取出一張存放的粵語唱片,小心翼翼地把唱片放進留聲機裏。

留聲機開始轉動,嘶嘶啞啞地唱起來,曲調無比淒惶,滄桑。

“烽煙何日靖,待把敵人盡掃清,卿你奮起請纓,粉骨亡身亦最應。他日沙場戰死,自育無尚光榮。娥眉且作英雌去,莫謂紅顏責任輕,起救危亡,當令同胞欽敬。”

明樓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明鏡的音容笑貌,曆曆在目。

明樓腦海裏浮現起一組組數字,那是明台到延安後,第一次用密碼跟他聯係。

“任務完成。大姐犧牲。”

“……臨終遺言?”

“分離掛鉤。”

“……做得好。”

“……何時相見?”

“等待命令。”明樓用密碼發給明台的最後一句是:“她一生都怕失去我們,到頭來,我們失去了她。”

他可以想象,明台在發報機前的痛哭失聲。

“光榮何價卿知否,看來不止值連城,灑將熱血亦要把國運重興。嬌聽罷,色舞眉飛,願改初衷,決把襟懷抱定。”

明樓忍痛在明鏡靈前祭拜。

“佢臨崖勒馬,真不愧冰雪聰明。又遭以往癡迷今遽醒。昔年韻事己忘情。要為民族爭光,要為國家複仇,願你早把倭奴掃淨。”

他緩緩推開了小祠堂的門。

家裏空蕩蕩的,一片淒清。阿誠孤零零站在門廊下。明樓正麵朝著大廳,俯瞰著,眼光銳利,耳邊粵曲猶在。

“……他日凱旋歌奏,顯威名。”

(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