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說“畏我複卻去”(2 / 2)

事情就這樣過去了。荏苒至今,已近廿年,最近重讀蕭文,並細繹老杜原詩,感到還有再堅持己見的必要。蕭文過長,不便錄,今但再申鄙見如下。

第一,問題確如蕭文所雲,在於對“少歡趣”的理解上。這次重讀,感到“少歡趣”不但是使嬌兒畏己之“因”,而且還是嬌兒畏己之“果”,即拙文所謂“孩子的行動翻轉過來又增加了詩人‘還家少歡趣’的心情”。下文“憶昔好追涼”四句亦正植根於此。如果把“畏我”句講成孩子怕我再離開家,則嬌兒迄未離膝可知。那麼詩人有愛子在膝邊終始徘徊,縱寡歡悰,亦當解顏,既無足以啟下文,亦非承上文的語氣。可見金聖歎等人的說法,似深求而實為曲解,反而不能貫穿上下文義,所以我仍持不取的態度。

第二,退一步說,即使原詩“複卻去”一本作“卻複去”,或釋“卻”字為語助詞,或徑如蕭先生之說解“卻”為“即”,根據我的第一點意見,這句詩“去”的主語也仍應為“嬌兒”而不應是作者自己。關鍵還是在於“嬌兒”究竟是否已離開了膝邊。

第三,蕭文中引用了他買到的舊書上所見的清人評語,認為解釋得很精辟,並加以引申,把“故繞池邊樹”的“故”講成“故意”的意思,從而把“憶昔”兩句解釋為嬌兒硬拉著父親到外邊去散悶。那我不禁要問,“憶”的主語到底是嬌兒還是詩人自己?蕭先生的答案是:“這兩句還是承上文嬌兒來的。”可是“好追涼”的主語卻依然是杜甫本人。試問古人寫詩豈有這樣的句法?至於“故繞”句,既然說“故”是孩子故意,那麼“繞”的主語又是誰呢?這不僅有添字解詩之嫌,抑且有纏夾不清之病。況且從詩的本身看,無論如何也得不出孩子拉著父親去同繞池邊樹的印象。這種硬用一己之主觀臆測來代替古人作詩的本旨的做法,實在是很不妥當的。

我認為蕭文對我的批評,有一點是對的。即我把“畏”字所具有的“擔心”和“畏懼”二義截然分開,確是近於生硬勉強。但這並不足以動搖我對“畏我複卻去”的講法。

最近蔣紹愚同誌在《文史知識》雜誌上從“卻”字的語言角度來分析“卻去”的講法,認為應該講成“回去”,即回到杜甫來的地方去。姑不論“去”字的用法在古漢語和現代漢語中並不相同;即使可以講成“回去”,則杜甫當時已回到家中,硬要講成“回”到杜甫來的地方“去”,亦屬牽強。不顧全詩的作意,隻抽出一個詞來用代入法套將上去,這顯然也是見樹不見林的做法。

1982年3月病中寫完二、三兩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