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秋末至1936年暑假,我住在北京,是我一生中看戲最熱衷的階段,所看的戲質量也最高。我的十二舅父傅洲生先生也是個戲迷,他最愛看《五人義》,幾乎有人演這出戲他就必看。在這短短的不足兩年中,我陪他看了十幾場《五人義》,其中最精彩的一場乃是楊小樓在吉祥戲院貼演的此戲。楊演《五人義》確屬罕見,因此在海報上特別標出“廿載未演”的字樣。但據朱家先生說,這一次距前一次演出,中間實不足二十年。
80年代,我曾先後同朱家、王金璐兩位先生談及此事,才知道他們都是這場戲觀眾中的一員。他們的談話引起我的回憶。就我所想到的,可歸納為三點:
一、這出戲的周文元應念京白,而楊小樓所念乃是武生的而非武醜的京白。盡管周文元是市井小民,楊卻通過念白演出了俠氣,而不像有的人顯得那樣粗獷傖俗。楊此戲念京白的特點,雖語氣同樣有緩急輕重,卻不像開口跳的尺寸那麼快,而且自始至終字字入耳,聽上去沉甸甸的。時間已過去近五十年,隻要仔細回想,依然“音容宛在”。二、這次配演顏佩韋的是劉硯亭,配演地葫蘆的是王福山。楊與劉同場,一律亮矮相,一定要把顏佩韋給襯起來;而與王同場,則一律亮高相,一定要把地葫蘆給“欺”下去。其實劉硯亭的身材不見得比楊高,王福山的身材也不見得比楊矮。我對金璐說,由此推想,當年錢金福、侯喜瑞都配楊演過此戲的顏佩韋,他們的身材都比楊矮得多,但我卻相信楊在場上也一定亮矮相,同樣能把顏佩韋的氣度格局給襯起來。三、周文元在後場跑圓場追地葫蘆時,楊始終跨大步,速度雖快而穩如泰山;而王福山則盡量把步子壓緊,跑得很碎。這就“跑”出人物性格來了。以上三點,金璐皆謂然。
金璐補充了一點,是:一般人演此戲都穿土布短衣,楊先生這天穿的是閃閃發光、白色中透著粉紅的一套高檔衣料製成的衣褲,顯得那麼精神,那麼脫俗。朱家先生補充了兩點,是:一、這場戲的倒第二(壓軸)是郝壽臣的《荊軻傳》;二、這場戲範寶亭演“大咱們”(即大校尉)很出色,勾上臉兩眼還炯炯有神。當周文元抓住大校尉時,範二目圓睜,其大無比,仿佛給人以非把這雙眼挖出來不足以平民憤的感覺。家還說:“楊在這次以前所演的一場《五人義》(當然這一場我和金璐都沒有趕上看),是錢金福的顏佩韋,傅小山的地葫蘆,大校尉就是範扮演的。”另外,家在楊小樓班中某次前場還見過王福山演此戲的周文元,由範寶亭扮顏佩韋。他說:“王福山宗法乃父王長林,也有獨到處。”我雖未見過王福山演周文元,但藏有王長林《五人義》唱片,且看過王福山很多戲,故家先生此話我是深信不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