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委屈(1 / 1)

小肆是我弟弟,他有個沙鼻子。

當然,沙鼻子意思不是說他的鼻子是沙子做的,他還沒特別到這個程度。而是說他的鼻子像是沙子做的,稍微碰一下,就會像散了沙子一樣淌血。有時你不碰,它也會血流不止,特別是夏天。

夏天的晚上,我們倆總會睡得橫七豎八的,醒來時,不是橫在床中間,就是垂在床邊,多虧掖在席子底下的蚊帳勉勉強強兜住我們。有時半夜醒來想去噓噓,可是找不到蚊帳門,摸了半天,除了牆壁還是牆壁。尿急心也急了,開始胡亂摸,一摸摸到了一片黏糊糊,驚得大叫,待我媽拉亮燈,我也清醒了。手上黏糊糊的都是血,小肆的鼻血。

是的,睡得好好的,小肆的鼻子無聲無息就開始流血了,連它的主人都不知道。我媽連哭帶喊,邊叫我爸起來,邊打來一盆涼水,沒人顧得上我也看著手上的血大喊大叫。有好幾次,一盆水都染紅了,小肆還處於半昏迷狀態,因為滿鼻孔都是血,嘴裏也是,都窒息了。為了這個沙鼻子,我爸媽那個擔心啊,可是抹淚也不是辦法,看了很多醫生,用了無數偏方,也沒什麼效果。所有醫生都說,隻能多注意,等長大了可能就好了。

小肆就特別想長大。

和鼻子相反,小肆的身板那個強壯啊,個頭和我差不多,可他剛剛四歲就隱隱有腹肌了。不相信吧,他不掀上衣誰也不信。反正我能搬得起來的東西,小肆輕鬆就做到了,而他能搬動的東西,我得悄悄練好幾次才裝作輕鬆隨便的樣子搬給他看,要知道,我可比他大三歲呀。而跟小肆同齡的小孩,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我總覺得,小肆的一切就像電影裏演的,絕世高手往往都有命門,比如肚臍眼,比如後腦勺,比如腳踝,而小肆的命門就是他的鼻子。

所以小肆再壯,我不怕他,動起手來,我先拿實力跟他拚,眼看要落下風了,瞅準機會,輕輕拍他鼻子一下,戰鬥就結束了。小肆怕血,鼻子一流血,他就大呼小叫,隨身帶著的棉花撕一條團起來塞住鼻孔,然後立馬仰頭去找涼水,不停往額頭上拍。看起來,每次打架都是以我的勝利結束,鼻血都被打出來了嘛!

好在我跟小肆惱到要動手的機會不多,大多數時間我們的相處還是很融洽的,因為他總覺得我救了他好多次,如果不是我半夜摸他的鼻子,他可能就被鼻血堵得醒不過來了。所以小肆很聽我話,該我幹的活,他總搶著幹。其實小肆討好我還有一個原因,一旦他不聽我的,想跟著我一起出去玩兒就不可能了。

不過我們倆一起出去玩兒,看起來有點奇怪,哥哥一副帶頭老大的架勢,跟在後麵像個尾巴的弟弟卻又高又壯(好吧,我承認他個頭比我稍微猛點兒)。

記憶中夏天的午後,大人總是愛睡覺的,特別是下雨天。而無論什麼天氣,我們都是極討厭午睡的,所以大人的呼嚕一起,我們就出門了。不喜歡打傘,在雨裏奔來跑去,樂不可支。跑累了,肚子裏也空了,我和小肆突然想起我媽在午飯桌上無意中透露的一個秘密。

蹚著積水來到菜地,一步一個深腳印,我們倆順利找到那兩排番茄。平日裏最討厭吃炒番茄,因為酸了牙讓我們感覺和沒牙的奶奶一個樣,所以瓜地翻了無數遍,黃瓜我們找過無數遍,就是沒想過可以等番茄紅了,醜小鴨變成白天鵝。掩蓋在番茄秧下麵的兩個番茄已經紅了個頂了,看起來有點羞澀,這個樣子讓人覺得才對得起“西紅柿”這個說法。借著雨水,把番茄洗幹淨,兩個“西紅柿”出落得格外誘人。

小肆拿著兩個番茄一秒鍾都沒停頓,就把又大又紅的那個給了我。我忸怩推讓了一下,接受了小肆的分法。我們倆對視了一下,一二三,一起一口咬下去,雨停了,太陽迫不及待跑了出來……

在菜地邊的小路上,我在前,小肆在後,我媽栽的番茄,自然熟成“西紅柿”,酸甜可口,新鮮多汁。太陽是嶄新的,地上的雨水是清澈的,路邊的青草都是新綠的,所以戀戀不舍地啃完手裏的番茄,我渾身舒暢,我想唱上一嗓子,或者舞上幾步,可我沒有過這種經驗。所以,悠長地“啊”了一聲,揚手把番茄根兒向後一揚,舒展至極。

小肆也“啊”了一聲,是慘叫。我回頭看他時,鼻血已經爬過嘴唇,掛在下巴上了。小肆接著“啊啊”叫著,順手把剩下的半個番茄塞到我手裏,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捂著嘴,往家裏跑。

我追到家時,小肆連頭發都是濕的,額頭捂著沾了井水的毛巾,鼻血還在流。我媽嚇得臉色蒼白,眼屎都沒顧上擦,不停地給小肆的額頭換上涼毛巾。看來這次嚴重了,小肆眼睛閉著,嘴唇發紫,一聲不吭。

我站在門檻上,不敢進門,也不敢跑走。因為我爸左右晃著腦袋,在找趁手的東西。那一刻我不害怕,也不想躲,我盼著小肆能睜開眼說一聲,他不是跟我打架,也不是我故意收拾他,這一切真的是個意外。

可是都沒有,我爸已經找到了笤帚,倒過來,捏著笤帚柔軟的下端,劈裏啪啦開始往我屁股上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