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胡辣湯的滋味嗎?特別是配著燒餅。
你肯定說不知道,而且很可能會通過這兩個名字的搭配,來斷定它應該不怎麼好喝。
六歲那年,我也是這麼認為的。那年夏天,我正被腎炎糾纏著,從前一年的秋天開始,我就臉色蠟黃,舌苦無味,渾身無力,到了第二年夏天,已經開始全身浮腫了。
於是我要忌諱吃葷腥的東西,更是不能多吃鹽和辣椒。
那個傍晚,我爸說要再找一家老中醫試試看,實在不行就沒辦法了。我爸話沒說完,旁邊的我媽就號啕大哭起來。我媽哭是有理由的,為了我的腎炎,地裏的活我媽顧不上管了,家務事兒她也顧不上做了,而我爸麵坊裏的機器也都停下了,他們倆成了遊手好閑一般每天到處打聽偏方的人。
算算吧,一年來,從西醫到中醫,從打針到熬藥,從大小醫院到民間偏方,能試的都試過了。最瘋狂的時候,我每天要打五針,到後來,醫生的手還沒碰到我,我的屁股就僵硬得針頭都紮不進去。健康媽當了十幾年的赤腳醫生,經驗豐富到給人打針針頭都拔出來了人家還沒感覺,給我打針時,卻隻能是每次都準備兩個針頭,紮彎了好及時換。
打針的同時,我還要每天早晚兩次喝下濃黑黏稠的中藥,久了,我見到黑色的液體就幹嘔。
我爸準備最後一試的時候,我的兩扇小屁股布滿了針眼兒,隻能趴在床上睡覺。我媽一邊用毛巾熱敷我的屁股,一邊淚如雨下地勸我喝藥。聽說還要去看老中醫,我一邊裝著疼得受不了而抽泣,心底裏真是希望自己能立馬哭昏過去。
我爸接著說,這次到江蘇省找的這位老中醫要是也不管用,我恐怕以後連學都上不成了。一聽這,我真的哭了,我說我不怕打針,更不怕喝藥,咱們去找那個老中醫,現在、馬上、立刻就去。
我媽邊哭邊笑,在江蘇呢,大老遠的,要早起,騎車到那兒怕是都要吃晌午飯了。
我媽說得一點沒錯。斜坐在自行車前麵的那條杠上,我兩條腿和屁股麻了又酸,酸了又木,木了又痛,痛了又麻,那個老中醫的診所這才到了。就在官山鎮的一條街上,街道比我們黃圩鎮的窄多了,也冷清。可是老中醫的那間小屋裏卻熱鬧得很,等著看病的人甚至排著長隊。因為我們是外地來的,老中醫給我們插隊排了號,不過也要一個小時之後能輪到我們。
我爸長出了一口氣,領著我上街吃飯。能有什麼吃的呢,街上除了燒餅爐子,就是胡辣湯攤兒,沒有別的選擇。於是我爸要了四個燒餅,一碗胡辣湯,讓我吃。
胡辣湯,如此普通的名字,還稀得能當鏡子。而搭配的燒餅呢,又白又幹,放太陽底下簡直能點著火。於是我搖了搖頭,說我不餓。
其實我還是很餓的,隻是我暗暗希望我爸能改變主意,哪怕他問我一句那你想吃什麼呢,我也好提出點要求,比如買點兒糖果,或者餅幹。可是我爸疑惑著問了我三遍,胡辣湯好喝的,配燒餅最好,我讓他少放鹽了,你真的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