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這是一場葬禮,莊嚴而慎重。

這是一場葬禮,冷凝而肅穆。

這是一場葬禮,哀戚而悲愴。

這是一場葬禮,嚴肅而布滿一股肅殺之氣。

這是一場葬禮,同時也滑稽可笑,像一場慘不忍睹的鬧劇。

人自從誕生以來,便隨著個人經曆而體驗生、老、病、死四階段,而死亡是生命的終結,任何一個人也逃不開死神召喚。

漢民族傳統習俗中,自出生、成年到結婚都有不同的生命禮儀來協助人通過這些過渡儀式,當然,生命的終結也是其一。

死亡,等於喪禮,不可免俗的告別方式,需要某些特定人士協助家屬接受逝者已離開人世的事實,合禮與否全在於心意表達是否虔敬,而非競相鋪張,以極盡奢華為榮。

「駕鶴瑤池」、「賢淑典範」、「端儀永存」等挽聯挽幛掛滿一室,花環、花圈成排占據整條巷道,誦經聲不斷的要亡者一路好走。

夏侯媽陳玉鶯老夫人七十大壽拍的大照高掛靈堂上方,享年七十三,卒於西元二00六年六月六日,大凶之日,以西洋人的說法是撒旦日——六六六。

有人說她是被氣死的,有人則稱其子孫不肖謀財害命,更有人指證曆曆她是討「客兄」被人發現,羞於見人而死於血管爆裂。

死因眾說紛紜,盡是道聽途說,一隻鵝掉了一根鵝毛,傳至最後死了一窩子大鵝小鵝。

其實,陳老夫人隻是太貪吃了。一家子老小怕她血糖高,又有高血壓毛病,不準她吃含糖量、高脂肪的奶油蛋糕,她躲起來偷吃才一時貪快而噎死,死時左手拿著叉子,右手還有吃了三分之二的殘屑,含笑而終。

雖是叫人哭笑不得的結果,但是,龐大的家族中,確實有不少覬覦家產的子侄輩巴不得她早死,好趁機分得一席地位和權力。

「……我今握筆對天庭,二十四山作聖靈,孔子賜我文章筆,萬事由我能做成,點天天清,點地地靈,點人人長生,點主主有靈……王字頭上加一點,子孫興旺萬年享,一筆舉起指東方,孝眷人等大吉昌,王字頭上加一點,一筆舉起指上天,孝門富貴子孫賢……」

黃袍道士吹起響螺,口中念念有詞,而且還多事的諂媚事主一家個個是將才,貴氣逼人,生男是國家棟梁,育女則為絕色姬,嫁得如意郎一生好命。

可仔細一瞧,這黏上兩撇胡子的道士可真年輕,左看右看不過二十歲,稚嫩得很,還生得俊俏有型,讓一幹女眷看得有些失神。

接著孝女白琴上場,那震耳欲聾的哭聲還真是淒涼,令聞者鼻酸,忍不住跟著紅了眼眶,淅瀝嘩啦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會場有西式葬禮的隆重,以及中式風格的熱鬧場麵,禮儀師高聲唱名,孝子孝孫一一上前,一旁則是搔首弄姿的花鼓女郎搖擺著腰肢。

平時高高在上的富商巨賈、龍子鳳女們,在這一刻的姿態比誰都低,或跪或屈身的假意盡孝,眼中不時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嘀咕著葬禮何時結束。

開滿白花的油桐樹下,佇立了一位神情難測的黑衣男子,他望著香煙嫋繞的靈堂,飛舞的幡布多次遮住慈祥長者的麵容。

他前進一步卻又停滯,目光如暗夜裏的黑鑽,閃動著比石墨還深暗的顏色。

但他的眉頭微微挑了一下,在看到那兩座三層樓高的罐頭塔,以及比門還寬大的花籃後。

不孝孫夏侯淳

見鬼了,是誰自作主張題上他的名字,他和夏侯家早就沒了任何關係,居然有人膽大包天冒他的名大做文章,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裏。

「站著幹什麼,還不過去給你奶奶上香。」

上香?

夏侯淳冷誚的盯著眼前頭發花白的男人。「據說」這個人是他的父親,一生風流又多情的娶了三個老婆,盡享左擁右抱的美人恩。

而他的母親是這個男人的第二個妻子,生性懦弱又不懂爭權奪利,恪守傳統禮教隻為丈夫而活,即使與人共夫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夏侯家在中部地區算是大戶人家,早年擁有田產甚多,是一方富裕的大地主,故而成為地方上的望族,妻妾成群乃屬平常事。

「等你這群孝順的子女做完戲後,我自會送她一程。」那三炷染了市儈的香,恐怕收的人也會不安心吧!

「你在說什麼鬼話,我這些孩子當中就你最乖張,不知孝道,未盡人子之責,將父母當仇敵看待,你眼中還有我的存在嗎?」夏侯貫日怒目眥張,神情十分的難看。

夏侯淳眼底流露譏誚。「鬼話當然說給鬼聽,你姑且聽之何必動怒,當年我沉入海底時可沒見你伸手一援。」

「父親」二字對他而言,隻是字義上的名詞,沒有半絲意義,除卻體內一半的血緣,看不出有何重要性。

唾棄除外。

「你在怪我沒及時救你嘍?你也不想想當時的風浪有多大,我自顧都來不及,哪有餘力顧得了其他人的死活。」何況他不隻他一個孩子。

一個不受重視,而且令人恐懼的孩子。

夏侯貫日臉不紅、氣不喘的說道,絲毫不見一絲心虛,他的自私彰顯在行為上,自始至終不認為自己有錯,人是私我動物,在危機之際當然是先顧全自己。

「我是被推下去的。」他不信他沒瞧見。

夏侯貫日的眼神閃爍了一下,語調微頓。「別盡說瞎話,分明是你沒站穩往下跌,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由不得你滿嘴胡言亂語。」

「大家?」夏侯淳冷笑的一眄從眼角偷睨他的「家人」。「看來是我錯怪各位了。」

他在笑,卻給人陣陣陰寒的感覺,讓抬頭偷瞄的夏侯家眷感到惡寒襲來,連忙低下頭假嚎。

「本來就是你多想,打小你就古裏古怪的和別人不同,若非你是我夏侯家的子嗣,早被人打死在街頭。」他的語氣中含有施恩之意,要他懂得知恩圖報。

怪物,是夏侯家給他的稱謂,而孤立便是一種變相的懲罰,為他沒犯過的錯受罪,沒人願意同他親近,視他為不該出生於人世間的異類。

在三歲前,他是受寵的夏侯家子孫,雖然母親在家中的地位並不高,可在渴男的家族傳承中,他的加入自然是一樁喜事。

但是自從他三不五時在眾人麵前不受控製的消失半邊軀幹後,身邊的人便一個個走開,昔日眾人嗬逗的情景演變成回避的背影,無人肯再多看他一眼。

包括十月懷胎,生下他的親生母親。

冷眼一睇幾近荒腔走調的葬禮,麵無表情的夏侯淳在一幹人的注視下,手持三炷清香告慰唯一發自內心疼愛他的老人家。

若說夏侯家還有人值得他尊敬的,莫過於大公無私的陳老夫人,也就是他的親奶奶,她是少數不畏懼他異能的人,將他護於羽翼下,不容他人欺淩。

隻可惜她的身子一向很差,三天兩頭就得上一次醫院,能全心照顧他的時間不多,以至於會發生後來的落海事件,讓他對人性徹底失去信心而不願苟活。

要不是遇到那個看似天使的小魔女,現在的他連屍骨都不在,早被魚蝦啃食一空,重新投胎轉世去了。

隻是,他不得不懷疑活著是對是錯,畢竟他此時的生活介於天堂和地獄之中,縱使手上握有人人稱羨的權力,但卻是個卑微的仆人,所做所為不過為博某人一歡而已。

「你想去哪裏?」

上完香準備離開的夏侯淳稍一停住,回過頭側看滿臉不豫的父親。「從哪來就回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