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中國農曆舊年的最後一天，月窮歲盡，是日，舉家圍桌吃年夜飯與守歲，被視為一個家族一年中最重要的團圓儀式。
宴席過半，皇後馬明德看見桌上那大盤的喜餅還沒人動過，不由得想起自己年幼時，家境貧寒，在除夕隻能和自己的妹妹分食一塊喜餅的經曆。於是她責令女侍端起盛著喜餅的盤子對大家說，來大家都吃一塊，吃一塊。她用筷子夾了一塊以後，又示意女侍把盤子遞給她的妹妹馬惠妃，然後是她的女兒永嘉公主，她的兒子沈睿安，武昭儀，紀貴妃，韻嬪，一盤喜餅很快就分了個精光。
身邊侍奉的女官綠娥阿諛的讚她：“皇後娘娘，你可真是賢明淑德，把這後宮治理得井井有條。你看，這些妃嬪和皇子公主那個不是對您畢恭畢敬，就連太後娘娘都經常誇讚你呢！怪不得別人都把您比作前代的徐賢妃！”
“不，不，”她很得意的微笑著說，“前代的徐賢妃雖然留有美名，卻沒有子嗣，所以君王對她們徐家的恩寵也是一世而衰，我卻為聖上生下了兩個孩子。”
她想，這十多年來年了，她一直在巴結皇上，在為馬家謀取高官厚祿，她很早就領悟到，在這個陰暗的後宮要生存，就是要臉皮夠厚，心腸夠硬，說謊絕對要不動聲色，捅了別人刀子臉上還要甜蜜微笑，好像你才是對他最親的人，很容易，這是她的專長，自小的困窘讓她處處揣測人的心意。
皇太後年紀大了，已經不能承受熬夜之累，早早就已經回嘉仁宮休息了，皇上特意去重病的內閣首輔鄭暇家裏探望。現在帶領眾妃嬪公主皇子守歲的權責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皇太後已經老了，皇上對自己寵信有加，這後宮是她的天下啊！
她忽然有些擔心，自己這麼精明，她的孩子也跟著享盡聖上的眷寵，但是她的孩子們將來能不能好好生存於這個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世界呢！
她看她身邊的女兒，永嘉公主，十四歲了，身材已經和她一般高了。她畢竟三十多歲了，這些年有些發胖，麵容卻還是精致的，隻有眼角慢慢的開始浮出一條細細的皺紋。她有自己的女兒可以讓她依稀看到自己少女時的驚鴻照花之容，但是永嘉一張木娃娃般美麗的臉，眼睛大而空洞，日日到處尋歡作樂，一身錦繡富貴的打扮，一副典型的被寵壞了的驕縱貴族公主的樣子。
女兒正在問淑妃：“剛才父皇賞給你的夜明珠給我玩會兒。”然後不等對方回答，一把奪了過來，永嘉的臉馬上就因著夜明珠的悠悠光芒閃現了光彩。
她又看她的兒子沈睿安，十五歲的男孩，才十一二歲的樣子，永遠長不大，長不成熟一樣，一臉的弱不禁風，先皇在時，曾經不止一次的稱讚沈睿安和聖上最像！但是比起他的父皇，他少了霸氣，多了柔弱。
忽然，她注意到角落裏韻嬪正在喂著的，那個前太子和狐媚子華貴妃的女兒。天呐，那個女孩子好瘦弱，聽綠娥說，是早產的。尖尖的下顎，蒼白的小臉，那大大的眼睛嵌在臉上，竟是那麼黑而深，眼眸中濕濕的，像是秋季朦朦的雨，就要從那裏滴落下來一樣。
那個孩子，不過才一歲的年紀，還什麼都不懂，為什麼長著這樣憂傷的眼睛，為什麼，她的眼睛看起來，又是這樣熟悉。
她想起來了，她是看到過這樣一雙眼睛的。十六年前，她常常從銅鏡和水盆裏看見這樣的一雙眼睛，那是她自己的，那雙總是水霧朦朧的憂鬱的眼睛。
馬明德是開國元勳馬融的曾孫女，馬融生馬穆，馬穆生馬勳，馬勳娶了親王沈莊的女兒訛陽公主，然後生下了馬氏姐妹。馬融祖孫三代，在洛陽城顯赫一時邸宅向往，奴隸成群。其他功臣甚至皇親都沒法跟他比。
但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自永平五年，七十八歲的馬融病逝以後，馬家便開始衰敗了。原因非常簡單，那就是馬氏弟子仗著錢財和勢力專橫跋扈，到處惹禍，結果被孝文帝沈嘉下令趕回老家扶風平陵去了。僅馬勳一家因夫人訛陽公主，而留了下來。但馬勳的父親那位一貫不修品行的馬穆不加收斂，還以厚禮賄賂官吏，結果事敗，孝文帝震怒，責令刑部追究，馬穆連累兒子馬勳入獄，最後雙雙被處決。
馬明德姐妹就是在這樣一個破落了的“名門”之家度過了她倆的童年。回憶裏揮之不去的是娘親的那雙淚眼和宗室親戚的冷眼。
作為寡婦的訛陽公主把重振旗鼓的希望寄托到馬氏姐妹的身上了。訛陽公主充滿了對未來似乎也有信心，因為她的兩個女兒不光是如花似玉，而且也聰明過人。
“明德，娘親一輩子要強！所以才嫁了與你外祖父家門當戶對的馬家，現在馬家落難，娘親也跟著蒙羞，你們一定要給娘親爭一口氣！”
“啊哈，”皇後忽然在席間一拍掌，“大家吃飽了沒有，如果都吃飽了，那我們就去殿外燃放炮仗！這個漫長的除夕夜，總算是要過去了。綠娥，給殿下們分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