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你就練武術、學唱歌,希望以此出人頭地,對吧?”豆豆提示說。
也是,也不全是。練武術、學唱歌是醜旦希望出人頭地的手段和方法,但更重要的它們是醜旦的最愛,醜旦用生命熱愛著這兩個項目。
噢,說起唱歌,當代哪個青少年不熱愛它呀?當歌手是當代最富有魅力的職業。因為它聚集了現代社會最時尚、最繁華、最動人、最具吸引力的元素。想想看,一個歌手在台上,他的表情時而冷酷,時而瘋狂,時而溫柔,時而嫵媚,時而傷心破碎,時而光芒四射。他的服裝,可以時尚,可以前衛,可以怪異,可以破損。而他的發型,可以長發披肩,可以爆炸淩亂,也可以五彩繽紛。再想想看他的粉絲和歌迷的歡呼和尖叫,他們的如癡如醉,他們忘情的淚水……啊,歌手就是這樣引導著這個世界,攪動著這個世界,他是這個世界的象征,至少是這個世界最幸福的人啊!
醜旦偷偷地學著唱歌。一旦唱了起來,他發現唱歌其實還有這樣的作用,它能安撫自己傷痕累累的心。唱歌並不全是給別人唱,其實也是給自己唱,他心中的悲傷和痛苦其實可以通過歌兒唱出來,以前在心中發酵盤旋欲激蕩而出的就是歌呀!這時他產生了一個強烈的願望,他想將自己讀在腹中的那些詩詞唱出來,他覺得這些東西才是最好的歌,隻是他不知道如何來唱。
醜旦隻能悄悄地唱著。他明白,如果別人發現像自己這樣的人也在唱歌,也想當歌星,會發出怎樣的笑聲啊!他常常走出學校的後門,再走出工廠的後門,來到後山,練習唱歌。
這裏其實是個不錯的地方,山巒起伏,溝壑縱橫。有一個鏡麵似的坪台,背倚山峰,君臨下麵炊煙彌漫的百楊莊,和銀帶般的河流。它腳下的溝壑裏,是挺拔的白楊林,茂密的青草坡,以及豐饒的莊稼地。
學生們把這個坪叫“啤酒山”。因為每次考完試,不少人都要帶著啤酒來這裏,慶賀考試結束,安撫自己。這裏也是早戀情侶漫步的地方,是結下梁子的人們“按道上的規距”單挑或群毆的場子。
醜旦打心眼裏瞧不起這些咋咋呼呼的“蔥花子”們,他們不愧是繡花枕頭,草包一個。這樣雄渾古樸的地方,居然被叫成了“啤酒山”,不倫不類透頂。至少叫個“酒歌台”——載酒行歌之台,這樣才有點文化和品味了。
醜旦每次來到這裏,他心中都會湧出了李商隱的那首詩:
向晚意不適
驅車登古原
夕陽無限好
隻是近黃昏
每次他心中更會響起了陳子昂的千古絕唱——《登幽州台歌》:
前不見古人
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
獨愴然而涕下
黃昏時分,夕陽西下,山川壯麗的景象使醜旦兩眼潮濕,他心中一種雄渾激越的旋律在激蕩,但他卻無法唱出來。他心裏模糊地想到,這樣的歌才是真正的歌,唱出來肯定會震驚四座。
醜旦來這裏不光是唱歌,他還在這裏練武術。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因為一部《少林寺》,練武術便成為青少年最追捧的時尚,比現在的唱歌要狂熱得多。而現在武術已近乎於古董了。現在的青少年,因為NBA而時髦玩籃球,因為世界杯而時興踢足球。如果你更想標新立異,那你就去跳街舞,去滑滑板。如果了你真想練什麼武,那你就去學拳擊,學跆拳道,它們至少比較洋氣,不落伍。
但醜旦卻摯愛武術,就像同樣摯愛唱歌一樣。這跟他從小的讀書有關。噢,《水滸傳》中那些江湖好漢令人神往,醜旦從小就憧憬著自己也像他們一樣,手拿一把杆棒或樸刀,或者一根竹節鋼鞭,行走江湖。路過一家茅柴酒店,進去坐下,掏出一把碎銀子,“店家小二,有好酒好肉盡管上來!”那麼,大碗的酒,大塊的牛肉,就端了上來。路過一座山寨時,隻聽得一陣銅鈴響起,樹林裏殺出一隊小嘍羅,為首的山寨頭領挺一把樸刀,自己則揮著鋼鞭迎了上去……而金庸的那些人更令人心醉,自己多麼渴望能像他們一樣,一襲青衫,腰懸長劍,在天邊踽踽獨行……而當年霍元甲的精武會會歌裏是這樣唱的:人不強兮難自立,國不強兮報毀滅。所以醜旦怎麼能不練武呢!
但醜旦在這裏卻拜不上師傅。體育老師也許會一點,但他們都是懶洋洋的家夥,比一般人還要懶。醜旦隻能自學成材了,他買了不少的武術雜誌和書籍——他是怎麼攢出這些錢的!他跟著書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學,一個小節一個小節地學,一個套路一個套路地學。他盡可能地從電視裏看些,從光盤裏看點。不可否認,從傳媒的角度上來看,在今天學這些要比以前方便多了。
通過不懈的努力,醜旦學會不少拳法套路,從小紅拳到大紅拳,從花拳到炮拳,從彈腿到戳腳,從查拳到華拳,從翻子到劈掛,他都學過來了。這些拳法,都是中華武術的名拳,以前不少武林前輩,僅仗著其中一路拳,就已揚名立萬,成名成家。醜旦學會了這麼多,按理說已經很不得了了。他還學會了刀槍棍劍等器械。
沒有知道醜旦下的是怎樣的苦!一個身體孱弱的少年如果練起武術,他會比身體強壯的人刻苦得多。因為對他,武術是補償,這補償不僅是身體上的,也是心理上的。一個身體強壯的人因為他的強壯,練不練對他已無關宏旨。而醜旦這樣的人,他是練得壯懷激烈,練得心存悲壯,練得拚命而絕望。醜旦在練武上吃的苦下的功夫說出來別人都不會相信,僅舉一個例子,醜旦為了防止別人看見他在練武術,在很長一段時間,他每天淩晨三四點起床,跑到後山的酒歌台上去練武。練完後才是五點左右,他跑回家再睡一覺。這樣他每天上學總是遲到,這使他吃足了苦頭。而他的父親卻毫無察覺——這也多虧了他常常打麻將徹夜不歸。
我們知道,醜旦的武藝全是自學出來的,隻有一次是例外。那次是廠工會接待了一個所謂的“少林寺功夫表演團”來廠裏表演,事後證實這純粹是一場騙局,因為這個“表演團”走後才兩天,大家就在報紙上看到了少林寺的鄭重聲明,說近來打著少林寺名頭招搖撞騙的“表演團”很多,讓全國人民提高警惕,切勿上當受騙。
這個“表演團”聲勢頗為浩大,幾十個年青人,剃著光頭,穿著灰色僧衣,操河南口音,一人扛根七尺棍,排隊走過大街。他們在俱樂部舞台上表演了一些拳棒和硬氣功,然後就開始在舞台上給人號脈診病賣藥,並且表示願意上門送醫,到家裏詳細診治。這時觀眾們看見這些人麵目不善,沒一個人敢把他們領到家裏。
表演團在廠裏足足呆了三天。醜旦跟前跟後看了三天。隻是這些“武僧”表演武術時間少,看病賣藥時間長,醜旦看不過癮,第三天晚上他踅到後台,想拜個師傅,學點東西。
在後台醜旦也沒機會,“武僧”們沒人理他,醜旦被帶隊的攆了出去。醜旦從後門被攆出來時,有人說:“小夥子,你跑出來跑進去幹嗎呢?”
醜旦定睛看去,隻見是一個“老和尚”——其實也不太老,隻是比別人年齡大些——憊賴地坐在門口的台階上。
“老師傅,我想……學武術。”醜旦的心怦怦直跳,他有種感覺——自己人生的重大轉機來了。
“想學武術?那容易,俺教你。”
“真的?”醜旦又驚又喜,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俺教你。騙你幹嗎?”“老和尚”肯定地說。
醜旦差一點“納頭就拜”,隻是他還是有點不好意思,正猶豫著。
“你隻要給俺弄點酒弄點肉來,俺就教你。”“老和尚”說。
醜旦轉身就跑,他跑得飛快,顧不得夜色黑暗和腳下的高低,一口氣跑到家裏。他拿出自己所用的積蓄,少得可憐。他拉開父親的抽屜,謝天謝地,最近父親手氣好得出奇,抽屜裏一大堆零錢!醜旦拿了幾張,又一口氣跑到市場上,敲開了一家熏雞店的門,正好,店裏還有一隻鹵豬肘,醜旦又買了一瓶二鍋頭,他抱著酒肉一口氣跑到俱樂部後院,謝天謝地,“老和尚”還坐在那裏。醜旦這時才感覺到自己是上氣不接下氣。
“老和尚”接著酒肉,迫不及待地朝豬肘子一口咬去,沒等嘴裏的肉咽下去又一口咬開酒瓶蓋子,咕嘟嘟地喝了一大口酒,然後一口肉一口酒大吃大喝起來。等一瓶酒和一個肘子都過了大半,他才抬頭看了一眼醜旦。
“師傅……酒和肉夠不夠?你再要不要了?”醜旦囁嚅地說。
“嗯,你這娃兒心腸不錯,俺教你一套拳。”“老和尚”打著飽嗝,將剩下的酒肉仔細收好——將酒倒進一個肮髒的葫蘆中,將肉塞入懷中,然後將醜旦領到後院林蔭角落裏,仗著酒意,教了醜旦一套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