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娉娉聽得吳生談了兩件故事,聽得眉飛色舞,又問道:"中西優劣究竟如何?"吳生道:"有誇西學之長於華者,有矜華學之長於西者,有謂華長於內而西長於外者。西醫診視之法,日出不窮,用聽法以知其心肺之病,華人未習其法也。
用器以測肺之容氣多少,定人強弱,華人未有其器也。用化學之法以分溺中之各質,華人習化學者甚少也。切脈則有器有表,行臥坐立,遲速自異,問病則有常有變,真情詭語,細察即明。
而華人但用一息,以定脈之至數也。而且腦筋血管,確有把握,非若中醫之徒講陰陽五行生克,為空虛之談也,此誇西學之長者也。然而中國之醫,由來者遠,神農嚐百草之味,伊尹著湯液之經,上溯軒歧,經備靈素,載稽周禮,醫屬天官。秦越人張長沙、皇甫謐、孫思邈導其源而始顯,張潔古、劉河間、王海藏、李東垣暢其流而益明。蓋曆四千餘年而後鴻術通乎神明,靈機出之妙悟,人得習諳乎明堂甲乙,玉冊元球,博通乎三部九候、五運六氣,所以歸諸平淡,不尚新奇也。西醫乃不然,筋則但主乎腦筋,不知有十二經絡之異,病則統名為炎症,不知有表裏上下之殊;脈則僅辨其至數,不明乎結代攸殊,脈病相反之理,況乎南北殊體,中西異宜。西人徒執其一定之方,以治中國弱質萬殊之病,無怪其能殺生人,而不能起死人也。
此矜中醫之長者也。內科有傷寒,有雜症,華人治之,明標本,依經絡,病情千變,藥品攸殊,雖有成方,而隨時加減,所以危者漸平,重者漸輕。輕者即愈也。西醫治之,一藥不效,加多其服,以致輕者重,重者死,往往有之。惟外科如癰疽諸毒,金刀等傷以及跌打贅疣之屬,西醫按病施治,利其器,敷其藥,計日可厚,是其所長,而非華人所及也。蓋外科之藥,貴乎多,尤貴乎精,華人之丸散膏丹,不能多備,不若西人之藥水霜酒,煉之最精也。此調中醫長於內西醫長於外者也。竊嚐平心論之,中西醫理,各有所長,以內外言,中長於內,西長於外,外科諸病,有形可睹,內科之症,無形可察也。以內科言,中人長於傷寒,西人長於雜症,雜症之病勢一定,可以一定之方治,傷寒之傳變無定,則必攻補溫涼,加減進退,藥亦無定,乃可以治也。且華人之藥多平和,西醫之藥多猛烈,則是治膏粱之體,華醫所長;而治藜藿之軀,西人所長。何則?膏粱之體,攻伐雜勝,必致變端之百出;藜藿之軀,病邪一去,精神漸可以複元也。抑纏綿久疾,中醫所長,危急暴病,西醫所長也。
久病宜和劑,王道不貴乎近功,新病當急攻,金石可期其速愈。
是中西醫理,各有所長也。凡服西醫之藥者,宜少不宜多,可暫不可久,毒烈傷腸胃,輕淺不急之病,多服輒至於暴亡。金石多燥烈,陰虛內熱之人,久服必貽夫大患。西人食牛羊,嗜火酒,非華人所可比,故大黃、黃連彼以為補劑,吾以為瀉藥也。中國輕粉,吾以為劫劑,彼以為力薄也。硫硝等強水,吾視為毒藥,彼則為常用之藥也。蒲公英同也,彼以為性輕功小,吾以為消散乳癰之神藥。苦杏仁同也,吾以為止咳下氣,彼以為毒藥,而食之或死,則又不同。中西醫藥不可強同者如此,其同者,岐伯之言回:無盛盛,無虛虛,西醫加命之言曰:治病之端,不外二事,一日補虛,二日去積,其理可以相通也。
又若牛痘之可以免痘,金雞那之可以治瘧,西法之行於中國者,惟此為最驗。然金雞那治瘧,亦是霸道硬截之法,俗談所謂將賊關在戶內,終久發作,輕瘧初服而愈,似為有功,然再發即不可取。假使再發再服,三發三服,必至由小症而變成三陰大瘧,不死不休,我見實多矣,惟先服去邪之藥,瘧如不止,稍用金雞那截止,亦可,然果解散得法,瘧亦未有不愈者也。而血瘤為絕症,則中西各法,皆不能治焉,是論醫理,而中西之異同可見也。人之言回:西人割瘤等法,雖可速愈,而不出三年,必患他病以死,此或愈後失調,起居不慎之所致,未可全歸咎於醫。然病有不可速愈者,且有不可治愈者,不明乎此勢,必使血氣大虧,而遺人夭禮。請援二事以為證:昔徐文伯之治範雲也,謂之日:緩之一月,乃複。欲速,正恐二年不可複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