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食住行”，中國人把衣放在首位，這大有道理，因為食、住、行三項，是任何動物都必需的，唯獨“衣”，隻有人少了它不行。看來穿不穿衣是人與其它動物的區別之一。
“穿衣為了禦寒”，此說有理，但不全麵。僅僅為了禦寒，長一身毛就夠了。北極熊雖在寒帶不也沒凍死嗎？人的祖先也曾長過毛的，倒是有了衣裳之後，體毛失去存在價值，它才退化掉。人所以並不滿足於長一身毛還要創造“衣”，應該說首先禦寒，附帶的還有一個動機，就是愛美。是否有意識地追求美，也是人與動物的區別之一。
衣，從開始就是追求美的產物。人類為了追求美而創造了衣服，衣服為人類又創造了生活美，互為因果，人們的服飾文明就不斷發展了。衣裝美在人類生活中並非無足輕重，所以今天把時裝設計、時裝表演正兒巴經的當件正事來做，供人欣賞，啟發創造，豐富美化生活。對此我是讚成派。我的朋友中有人反對，他們認為時裝種種是改革開放帶來的副作用之一，屬於“自由化”表現之流。甚至說“時裝”這個名詞就是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在這方麵我們不必引進，以免破壞了我們淳樸的美德。
這當然是好心，隻是立論不確。中國人的時裝觀念何須由西方引進呢？君不見文化大革命中“旗手”江青披著件特製的軍大衣，戴上紅袖章，在天安門城樓上扭捏作態，千百萬造反派個個穿上仿造的綠軍裝、戴上紅袖章刻意模仿嗎？我敢打賭，世界上還沒有哪位時裝專家的作品有過這麼大的市場！由此可見中國人並非沒有時裝觀念，隻不過時代不同審美標準不同罷了！
其實，我們中國人不僅一向有追求時裝之風，而且其“時裝觀”還有自己的獨特性。比如把政治鬥爭和等級觀念、個人功利都引進到服裝文化中去，就是一大發明。建國初期，北京、上海等城市，服裝店開展一項時髦業務，是把毛料西裝用灰布罩上改成幹部服，生意十分興隆。因為在解放後的大街上穿毛料西裝行走，有被認作資本家、洋走狗之嫌，至少會被看作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其實有的人身上就趁這麼一件整齊衣服，既扔不起，又沒錢去做新衣，隻好加塊布改一改，混充革命幹部。到了文化大革命，服裝的階級性、政治性就更強了。軍裝是革命造反派的專利，五類分子在正常服裝外還要加上紙糊的高帽和白色袖標，有的前後胸還加上“修正主義分子×××”大字。我曾見一位右派分子，穿了件舊軍裝上街，被紅衛兵發現後打得半死，一邊打一邊問他：“這衣服也是你配穿的嗎？”他連聲認罪：“不配，不配！”紅衛兵又問：“以後怎麼辦？”他說：“我好好改造，爭取有一天回到人民隊伍，有資格穿一天這衣服，就死而瞑目了。”革命小將聽後又臭打了他一頓，認為到了這個地步，還想擠入革命統治階級內部來，實在死不悔改。
受過這一番“時裝專政”的“革命洗禮”，我對今天的時裝設計、時裝表演、時裝的一切就都鼓掌歡迎。因為今天人們有了選擇自己服裝的自由。一種款式出來，你可以愛、可以不愛，願意穿沒人限製你，不願穿沒人強迫你。欣賞時裝，目的不在於美與不美，甚至不在於你愛不愛，主要的在於領略一種藝術情趣，享受一點多彩的氣氛。對一種服式，不論你喜歡或是厭惡，讚成或是否定，都使你感受到“以我為主”的愉悅。時裝使人體會到人類的自尊、自愛、自我完善和選擇的自由。有人抱怨時裝表演說：“買不起，看它有什麼用。”我卻覺得這看它和不看它的自由也得來不易。
珍貴自己的權利，打扮自己和看別人打扮吧！
§§第二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