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芭蕾舞”的劇場與普通劇場沒什麼區別,隻是它的舞台是一個巨大的玻璃水櫃,燈光把水打成各種顏色,演員在水中以各種優美的動作表演離奇的劇情。我們看的這出戲叫《黑珍珠》,是珍珠仙女戰勝惡魔,奪得愛情和自由的故事。可惜我精神不集中,總以一種看魔術表演的心情去猜測它的秘密到底在哪裏?先以為它前邊是透明水箱,演員在箱後表演;後又猜測連那水也是用燈光偽造的。到後來謝幕了,舞台工作人員一個個穿著潛水服、戴著氧氣瓶從水中浮上來,一麵還冒著氣泡,我才知道自己估計得全不對,而戲也演完,我連個完整印象也沒留下,隻像是看到了一些各不相連的夢境的片斷。散場後,劇團負責人到我們麵前來表示謝意,感謝中國朋友欣賞了他們的表演,問我們有什麼感想。我脫口而出說:“像夢一樣美!”這評語竟使主人意外地高興,她說日本是個島國,和水的關係太密切了,這使她產生了在水中進行藝術表演的設想,於是她就試驗了起來,終於成功了。目前這還是世界上獨有的一個水中舞台。我們向她祝賀,她說唯一敢於接受祝賀的理由是這種表演至今沒發生過一次人身事故。至於藝術上、技術上要改進的地方還很多。
我們正在閑談,日本電視台的朋友走來商量,想請我們和“武士”們一同走一段路,他們想錄製節目。盛情難卻,答應是要答應的,可是說老實話,我對武士實在好感不多。日本曆史上的真正武士我沒有見過,在電影、小說中見的一些,倒也不乏見義勇為的好漢,可是以“武士道”為名的軍國主義分子我是見過太多,印象也太深了,那種反感怕永遠也不會改變。所以當幾位身穿和服、腰挎長刀、挺胸凸肚、邁著八字步的武士走近來時,盡管他們笑容可掬,我還是像背生芒刺,連禮貌性的笑容也裝不出來。我想,日本有句格言,“花最好是櫻花,人最好是武士”,如果隻留上半句就好了。所以電視錄像機一關上,我立刻就離開了他們。我們轉了一陣,走到一條短街上,這裏是按江戶時代的街道複製的建築物,旅館、酒店、水車,全然是數百年前的古風,我真慶幸能見到這些被摩天高樓從江戶城內擠出來的真正的日本風貌。這時近旁傳來了哄笑聲,日本朋友告訴我,那是仿江戶時代的武道場正在比武,可以去看一看。我擠進人群一看,原來就是剛才與我們同行的“武士們”正在拚殺,他們每人的對手都是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孩子。有白種人小朋友,也有日本小姑娘,武士發給他們一把刀,把著手教給他們怎樣劈,怎樣刺。然後就對打起來。比賽中“武士”總要找機會把肚子腆出去,讓小朋友的木刀刺中,所以每一場對打都以武士失敗告終。那些梳著馬尾巴、戴著小草帽的孩子看到高大魁梧的武士,被他們殺得啊啊叫著趴下時,高興得又跳又叫,甚至拉著武士說:“起來,再叫我殺一回!”
我也笑了,而且是發自內心的大笑。“武士道”,這個曾為中日兩國人民,以致世界人民帶來災難的“妖魔”,終於演變為逗孩子們歡喜的醜角和演出古代風俗的俳優,變成無害的東西了。我很為方才冷落幾位武士抱歉。曆史是個篩子,總要把人類創造的美好遺產留下,把有害無益的夾雜物淘汰。
§§第四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