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廠倉庫,男人們的天地。肩上搭一個披簾或一件舊衣服,身體呈半蹲,兩手奓開,70公斤的大麥包或者80公斤的大米包就落上了肩。待大包停穩當,兩手左右拤緊,咬牙挺起身子,穿過一條二十米左右的由麻袋包擠出來的歪仄通道,然後縮頸挺肩,一包沾了汗水的大麥或者大米就穩穩當當地排到拖拉機的鐵架子上。
過程遠比描述中艱辛百般。那是超負荷的體力勞動。幾個男人,守著整倉庫的麻袋包,嗨喲嗨喲,吭哧吭哧,汗水遍淌,疲倦滿身。每個人都一樣,一樣的汗水和表情,一樣的姿勢和動作,一樣的疲憊不堪。然後,就下班了。下了班,男人們就不一樣了。
比如男人甲和男人乙,就那樣經渭分明。
男人甲圓圓的臉龐,圓圓的眼睛,圓圓的嘴巴和鼻子,就像一隻可愛的澳洲布袋熊。下了班,先坐在倉庫外麵的陽光裏抽掉一根煙,然後,臉也不洗,衣服也不換,騎了自行車就往家趕。同事們勸他說不洗澡總得洗把臉吧,這個樣子回家,你老婆會以為你剛剛抗險救災回來。他聽了,歪著腦袋認真地說,隻有這個樣子回家,才像在外麵拚命做事養家的樣子,她才會心疼我啊!才會給我做好吃的啊!才會在飯後給我按摩啊!他的話有些誇張,卻總也有些道理。同事們去過他家,他的妻子的確是一位會心疼老公的好女人。見他回家,拖鞋必是親手遞上去的,洗澡水的溫度必是調到最合適的,飯菜雖顯粗糙,但必是最可口的,甚至在飯後,就算有同事們在場,也必是親自為他捶背捏肩的。問他讓你老婆這麼侍候你,你過意得去?他就狡黠地笑。他說讓她閑著我才過意不得呢。不但我過意不去,她也過意不去。她會著急呢!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必然會想方設法為他做些事,才能夠心安;而這個男人,隻有得到愛他的女人的體貼的照顧,才是真正快樂的。這叫什麼?盡享家的溫馨啊!請注意,不是我盡享,她也盡享了。他得意洋洋地說著,果真滿臉幸福。
可是男人乙就不一樣。他戴著眼鏡,細高的個子,說話慢條絲理,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下了班,和男人甲一樣,坐在倉庫外麵的陽光裏抽掉一根煙,然後,就開始細細地洗澡。洗完澡後換上幹淨的衣服,頭發吹幹整形,再細細地刮掉一天中新長出來的硬硬的胡子。他是一群男人裏唯一一個在傍晚時刮胡子的男人。胡子刮完,對著鏡子照一番,衝鏡子裏的人笑笑,然後才騎著摩托車回家。同事問他,你是回家還是去相親?他笑笑說,不能讓家裏人看到我的狼狽相啊!再問,家裏人看到有什麼關係呢?他就不假思索地回答,為什麼要讓他們看到呢?男人嘛,總應該把最好的、最整潔的、最燦爛的一麵留給家人,盡可能地為她們帶去舒心與快樂,而不是擔憂與難過。他說的似乎是真的,他的家人甚至不知道他在一個月以前調到了倉庫的裝卸隊。他本屬於啤酒廠糖化車間,隻因夏天啤酒供不應求才臨時調到裝卸隊,隻要夏天過去,他還是要回到糖化車間的。他說他不會讓他的妻子和女兒知道他在扛大包,雖然扛大包不丟人,可是她們肯定會為他擔心。他這樣單薄孱弱的身體,怎麼能夠扛大包呢?
同事們也去過他家,站在門口,他還要整理一下衣衫,捋一下頭發,然後換上微笑,才輕輕摁下門鈴。他說男人不管有多苦,都得自己默默承擔。男人就應該永遠用整潔的衣衫和燦爛的微笑來感染妻兒,讓家因了自己的存在,變得快樂、溫暖和幸福。
我常常想,其實男人和女人一樣,也是“如花”的。不管是男人甲還是男人乙,不管是撒嬌的男人還是堅強的男人,不管故意表現出脆弱的一麵讓妻子心安地照顧自己還是故意表現出堅強的一麵來感染家人的男人……每一位愛家的男人,都宛若一朵燦爛的花兒。女人花,說的是女人的絢爛與青春的短暫;男人花,說的是他們的細膩與感染力極強的芬芳。男人花一朵朵一枝枝一簇簇,將千萬窗燈火細細點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