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蘆葦叢裏鑽出一女子,正是駱小枝,原來那日小枝從煙花巷偷香樓逃出後便避到這裏,無路可投,沒想正遇洪波,洪波介紹與阮籍結識,阮籍大喜。此時正好那江心劃來一隻小船,小船上有一書生高歌:
水渾渾兮洗吾足,
水清清兮洗吾臉;
水浩浩兮洗吾肝,
水脈脈兮吊屈原!
阮籍喚道:\"賈誼,快來渡我們過江。\"但見那書生將船劃過來,端個好書生,有詩為證:
年少便蹉跎,
文章經綸說。
治安策精通,
過秦可惜錯。
屈原賦小吊,
鵬鳥愁何多。
君看風波裏,
天涯一遊客。
洪波道了來曆,賈誼請三人上船。原來這江喚作富春江,賈誼也是詩客國人,為吊屈原而駕舟遠航。賈誼歎道:\"這兵荒馬亂的,你們偏要做遊客,就連著名遊子、建安七子之一的王聚,都在詩客國定居了,現在有人樂死,有人醉死,有人愁死,有人睡死,有人閑死,有人貞死,有人義死,有人淫死,有人哭死,有人餓死,有人用功用死,有人幹活而累死,有人為信仰而死。\"
小枝好奇問道:\"何為?\"
賈誼道:\"牛皋是抓住金兀術時樂死的,李白是喝醉捉月而死的,屈原是為楚亡愁死的,張飛是貪睡被人害死的,伯夷是在首陽山餓死的,那初唐四傑之一的盧照鄰是四肢癱瘓閑死的,玖英是因男人摸了一下貞死的,潘金蓮是因與西門慶私通淫死的,高漸離是為荊軻報仇義死的,賈瑞是因思念王熙鳳色死的,我是為梁懷王墮馬哭死的,還有瘋死的呢。\"
洪波道:\"何為瘋死?\"
賈誼一指岸邊:\"你們一急兒便知道了。\"說完將船靠到對岸,與眾人告辭,三人來到岸上,但見對麵瘋瘋癲癲跑來一位老頭,後麵追來一個苗條秀女。
老者跑到小枝跟前競雙跪下磕頭道:\"天神之女約,發發慈悲吧,我屈原忠心為楚,反被放逐,我作了<<離騷>>,想跟您到天國去!\"
小枝道:\"老者,這裏不就是天國嗎?\"
屈原笑道:\"不!他們騙我,這兒不是天國!不是天國!\"說著上前就去扯小枝,洪波一見,不悅道:\"中閭大夫,大白天別拉拉扯扯。\"
那跑來的秀女恰巧聽見,罵道:\"甚麼拉扯?我家主公忠心為國,逼入汨羅江,至今江東還吃米粽念忠臣,你對忠臣甚麼態度?\"
阮籍一聽不好忙道:\"嬋娟,快帶你丈夫回家去,這裏吵鬧有何益處?\"
嬋娟攙著屈原氣衝衝走了。
洪波正欲說話,隻見正東走來一人。那人雙目微閉,口中念念有辭:\"推、敲、推,敲、推?\"競推到阮籍後背,險些把阮公推到江裏去。阮籍罵道:\"賈島,你要把我推到江裏喂王八去?\"
那人聽見罵聲,剛才睜眼,見狀大驚,慌忙失禮道:\"失禮!失禮!實是作詩太苦,抱歉!抱歉!\"說完又幾聲\"推\"\"敲\"往西南去了。
洪波問:\"這就是那位'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的賈島嗎?\"
阮籍道:\"正是,那到底是'僧推月下門,還是僧敲月下門'好像還沒琢磨透呢?今日天已將晚,我帶你們到白樂天那裏去往,他是官人出身,家裏寬裕,我那裏是竹林茅屋,又有六賢實是不方便。\"
洪波道:\"好說,隻是有處棲身便可。\"
三人順江邊往南行了三裏路程,到得重山,隻見水天一色瓊閣重疊,有<<水調歌頭>>詞為證:
夕霞冉冉生,清香落天涯。石徑幽風獨與,紫藤與珠花。瓊閣攀蛇青山,坐觀富春江水,更有風光佳;險峰飛泉處,風流有人家。
君且看,洞庭波,望無際,街市林立鬧戶,酒女更喧嘩。誰將清菊梅子,高挑深閣秀廊,風燭照年華。誰言詩境美,詩客言笑煞!
但見幽徑下來一紳士,口中念念有詞:
\"閑閑閑,勸人莫要到桃源。遊遊遊,誰說王粲白了頭。空空空,蘇秦原來是無能。愁愁愁,顏淵讀經隻胡謅 。笑笑笑,諸葛原來有高招。狂狂狂,阮籍可恨太囂張!色色色,盛唐帝業馬嵬落。難難難,問君誰上七裏灘?\"
阮籍一聽,上前一把將那人抓住罵道:\"你這廝好自無禮,怎麼貶起我來了!你不折腰問鄉裏小人,我天生也有傲骨。陶淵明,你在桃花源好好呆著,何故又到這裏?\"
陶潛罵道:\"文人相輕,自古亦然,你有傲骨,我還有仙緣哩,你在那竹林痛飲,我還在那桃源賞菊呢?\"
說完競拂袖而去,口中念念有詞道:\"奸奸奸,秦檜跪身不應憐。忠忠忠,天波獄裏隻刀橫。清清清,板橋草掩年年燈。餓餓餓,首陽自有白鹿客。傲傲傲,埋了趙卒成蒿草。忍忍忍,劉邦臉上隻天真。隱隱隱,謝安東山一縷魂。淫淫淫,玉環飛燕成古塚。利利利,莫笑蘇秦不下機。名名名,子牙垂釣盼賢明。義義義,聶政死了酒女祭。烈烈烈,雪豔喪身好悲切。孝孝孝,鄭莊掘地哀鳥叫。賢賢賢,儀忠自持不堪憐。嬌嬌嬌,貂蟬死了一樣燒。財財財,嚴嵩餓死最活該。
富富富,賈家空有偷梁柱。夢夢夢,莊生夢蝶一場空!\"
三人轉過山梁,順幽徑跨過一座板橋,但見一破落草堂,上書\"杜甫草堂\"四字,兩旁也有對聯:
時冷方覺衣袖破
納涼始曉瘦骨寒
洪波道:\"這便是那位杜拾遺的住所嗎?\"
阮籍道:\"便是。\"
小枝歎道:\"想不到這老頭到天國鄉下還是這麼寒酸。\"
這時,隻聽裏麵有人吟道:
萬裏橋西一草堂,
百花潭水即滄浪。
風含翠綠泊泊淨,
雨裏江渠冉冉香。
原思故人書斷絕,
但饑稚子色淒涼。
欲填溝鴻難疏放,
自笑狂夫老更狂。
洪波提議進去,三人來到屋內,但見:
逢蒿屋角立,
土坑卷殘席。
頂易進悲風,
低難擋微雨。
家無隔夜糧,
身無禦寒衣。
傲骨老更狂,
可歎杜拾遺。
洪波道:\"杜老師,您在天國想不到也是這般淒涼。\"
杜甫輕輕歎了口氣道:\"像我這樣的人到哪兒都是吃虧的。\"
小枝道:\"您就不可以改一改老脾氣嗎?\"
洪波道:\"你們這裏難道也分等級嗎?\"
杜甫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這裏雖然淒清一點,總比那般詩主貴戚渾身瀋汙清潔一點,俗語道'悲中自有悲中樂,樂中自有樂中悲'嘛!\"
洪波道:\"你們這裏難道也分等級嗎?\"
杜甫歎道:\"怎麼不分?這詩客國共有詩人三千,李白自稱為五,與李賀、李商隱幾個貴族居那捉月樓,有錢的詩人便建幾座樓閣花園,養點名花仙草,雇幾個詩奴詩婢,像我這樣窮得露屁股的老詩客就隻能托那賈島、司馬相如幾個窮詩客,建這麼個草屋棲身。\"
小枝道:\"您不是很有才華嗎?難道不能謀到官職嗎?\"
杜甫恨恨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當那個害民的官又有何益?讓老百姓整天敲著脊梁骨罵。唉,有才能的人總是不得誌。\"
洪波道:\"你和李白不是洛陽會上的詩友嗎?他不是可以接濟你嗎?\"
杜甫聽了,反而罵道:\"他現在是貴族,占了捉月樓唐詩園方圓幾十裏的土地,早忘了我了,我也不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