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入鬆(聽風聽雨過清明)吳文英 (1 / 2)

傷心總被雨打風吹去

吳文英一輩子沒有做過什麼官,卻也算不上隱士。有關他個人的資料非常有限,隻知道他在宋理宗紹定年間入蘇州倉幕,後來受宰相吳潛賞識,並以清客身份出入史宅之、賈似道等顯貴之門。他留下的三百餘首詞作中,與朝官唱酬的作品竟達八十餘首之多。曆來詞評家對他的作品毀譽參半。他的詞有兩點極其突出的特色:一個是他常以時空錯綜的手法組織成篇,再有就是他融想象於現實的措辭,往往超越理性習知的範疇。這種表現手法形成了他典雅諧暢、含蓄委婉,用字綿密妍麗、錘煉精純的奇豔風貌,而能於工麗的周邦彥與清空的薑夔之外,別開生麵,自成一格。

這首《風入鬆》寫詞人對愛人的思念,所言雖不脫睹物懷人、觸景傷情的陳套,但能借奇特的想象,用新動地表達出詩人的綿邈深情。

西園在吳地,是詞人和情人的寓所,兩人也是在此分手,所以西園就成為悲歡交織之地。詞人在詞中常提到此地,可見此地實在是夢縈魂繞的所在。

詞的上片情景交融,意境有獨到之處。前兩句是傷春,三、四兩句寫傷別,五、六兩句則是傷春與傷別的交融,形象豐滿,意蘊深邃。“聽風聽雨過清明”,起句貌似簡單,不像詞人綿麗的風格,但是用意頗深。不僅點出時間,而且勾勒出內心細膩的情愫。寒食、清明是淒冷的禁煙時節,連續刮風下雨,意境也就倍顯淒涼。風雨不寫“見”而寫“聽”,意思是白天對風雨中落花,不忍見,但是不能不聽到;晚上則為花無眠、以聽風聽雨為常。首句四個字就寫出了詞人在清明節前後,聽風聽雨,愁風愁雨的惜花傷春情緒,不由得讓讀者心生淒神憾的之感。“愁草瘞花銘”一句緊承首句而來,意密而情濃。落花滿地,將它打掃成堆,予以埋葬,這是一層意思;葬花後而仍不安心,心想應該為它擬就一個瘞花銘,庾信有《瘞花銘》,此處借用,這是二層意思;草萌時為花傷心,為花墮淚,愁緒橫生,故曰“愁草”,這是第三層意思。詞人為花而悲,為春而傷,情波千疊,都凝練在此五字之中了。“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是寫分別時的情景。夢窗和情人在柳絲飄蕩的路上分手,自此柳成為其詞中經常出現的意象。古代有送別時折柳相送的風俗,是希望柳絲能夠係住將要遠行的人,所以說“一絲柳,一寸柔情”,可謂語淺意深。

“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曉夢啼鶯”,傷春又傷別,無以排遣,隻得借酒澆愁,希望醉後夢中能與情人相見。無奈春夢卻被鶯啼聲驚醒。這是化用唐詩“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之意。上闋是愁風雨,惜年華,傷離別,意象集中精煉,而又感人至深,顯出密中有疏的特色。

下闋寫清明已過,風雨已止,天氣放晴了。闊別已久的情人,怎麼能夠忘懷!按照正常邏輯,因深念情人,因此就不忍再去原來二人一同遊賞之處了,以免觸景生悲,睹物思人。但夢窗卻用進一層的寫法,那就是依舊去遊賞亭林。於是看到“黃蜂頻撲秋千索”,仿佛佳人仍在。“黃蜂”二句是窗夢詞中的名句,妙在不從正麵寫,而是側麵烘托,佳人的美好形象凸現出來。懷人之情至深,因此即使不能來,也還是癡心望著她來。“日日掃林亭”,就是雖毫無希望而仍希望她來。離別已久,秋千索上的香氣未必能留,但仍寫黃蜂的頻撲,這不是在實寫。陳洵說:“見秋千而思纖手,因蜂撲而念香凝,純是癡望神理。”

結句“雙鴛不到”(雙鴛是一雙繡有鴛鴦的鞋子),明寫其不再惆悵。“幽階一夜苔生”,語意誇張。不怨伊人不來,而隻說“苔生”,可見當時伊人常來此處時,階上是不會生出青苔來的,現在人去已久,所以青苔滋生,但不說經時而說“一夜”,由此可見二人雙棲之時,歡愛異常,仿佛如在昨日。這樣的誇張,在事實上並非如此,而在情理上卻是真實的。

聽風聽雨過清明,愁草瘞花銘。

樓前綠暗分攜路,

一絲柳,一寸柔情。

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曉夢啼鶯。

西園日掃林亭,依舊賞新晴。

黃蜂頻撲秋千索,

有當時、纖手香凝。

惆悵雙鴛不到,幽階一夜苔生。

草:起草。

瘞(yì):埋葬。庾信有《瘞花銘》。

銘:文體的一種。

分攜:分手。

綠暗:形容綠柳成蔭。

料峭:形容春天的寒冷。

中酒:醉酒。

交加:形容雜亂。

雙鴛:指女子的繡鞋,這裏兼指女子本人。

幽階苔生:苔生石階,遮住了上麵的足印。

聽著淒風苦雨的聲音,我獨自寂寞地過著清明,滿腹愁情地草草掩埋好遍地的落花,我又滿懷憂愁地起草葬花之銘。樓前綠蔭濃暗處是昔日依依惜別的地方,當中的每一縷柳絲,都寄托著一寸柔情,在乍暖還冷的春寒中,我獨自一個人喝著悶酒,想借幾分醉意到夢境中去與佳人重逢,不料我的曉夢又被黃鶯交雜的啼聲驚醒。西園的亭台和樹林,每天我都派人去打掃得幹幹淨淨,每天依舊到這裏來欣賞新晴的美景。蜜蜂頻頻撲向你曾經蕩過的秋千,繩索上還有你的纖纖素手把握而留下的芳香。我是多麼悵惘傷心,盼望看到你的倩影卻總是沒有音信。那幽寂的空階上,一夜之間早已經長出了青青的苔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