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風吹樹響(1 / 2)

大風刮了七天七夜,春天的景色被一塊黃布突然蒙住。我躲在簡陋的林邊木屋子裏,好幾天沒有出門。

我知道風一旦在野地裏肆虐,它的威力抵得過一百頭雄牛。我的屋頂上落滿了塵土,一定比積雪更厚,它們順著牆壁沙沙地掉落。有一次終於忍不住了,便悄然拉開一道門縫,結果看到一具麻雀的屍體倒在門外——它肯定是被風嗆死的,我把它撿到手裏,看到它滿嘴是土,嘴角溢出一抹黑血。又一條活潑的生命完結了,而冷酷的造物主是不會記錄這些的,它躲在暗中目睹了一隻麻雀的咽氣過程,直到它一動不動為止。

雖然企盼已久的春天已經降臨,一隻鳥卻沒能躲過這場大風。而我的屋子也已四壁如徒,蔬菜沒了,糧食沒了,最後一隻水果被蟲子偷偷蛀空。而一隻麻雀的死亡,更是勾起我許多不愉快的回憶。

我當時想:如果在這個殘忍的春天,我躲不過同樣的一場大風,或者比風更直接的黑暗,我的死亡決不會比一隻麻雀更體麵和慘烈。我這輩子所做的事情,並不比麻雀輝煌多少。從開始到結束,我都在為一些瑣碎的事物不停奔波,鞋子壞了一雙又一雙。年輕時萌生的愛情令我害羞,無地自容。是的,天知道那時哪來的——這麼多的抒情和矯情。身邊圍繞著小嫉妒。小算計。狹窄的心胸。短淺的視力。金錢的占有欲。難以割舍的情欲陷阱。虛妄的名聲和各種荒誕……日子寫滿了生存的卑瑣與不安。

令人壓抑和窒息的建築物,尖叫的舞會和歌廳和馬路上的噪音,將覆蓋人並不漫長的一生。清新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它不是一年兩年,而是貫穿全部的好時光。盡管我知道,遠離這些何等困難,而從根本上告別將更加困難。人類經曆了多少年代,早已習慣了這樣的中庸:循規蹈矩,按部就班,一日三餐,朝九晚五,貌似正常,日益麻木。

因此,厄普代克老人在遙遠的彼岸跺腳,忍不住對世人說:兔子,跑吧。

然而我們無路可跑,我們沒有兔子的自由。最終,我隻能選擇躲避,哪怕是短暫的幾個月——我堅信能有幾個月重溫野地的體驗,也要遠遠勝過都市生活的幾年或若幹年。因為野地永遠是各種原生物的棲息之所,這裏清露閃閃,雜草茂長,草杆上野花之穗緊密纏繞;昆蟲與地鼠在深夜爭食月光,吱吱穿行;河流在冬天凍結春天開淩,在黎明或深夜發出聲音。

夏天到了,一場接一場的雨水降落,闊大的草場會響起悅耳的交響和樹葉的陣陣私語,幽暗的光線捕捉了溫暖的心情,清新的氣味讓人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深深呼吸和陶醉。

我像個莊稼人在灌木間穿行,我和一隻林中樹熊沒什麼兩樣,用手撥開一條小路,花朵如燈盞被次第點亮,露水灑落一地。——野地裏每一株草都綴滿了晶瑩的露珠,它們像無數神秘之果,風一吹來,草根就要享受一次甘美的滋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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