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陰晴莫測(1 / 2)

這山崇峻。這林深密。這河咆哮。在大山的深處,樹林的陰森處,河的湍急處,峰插雲端,樹梢摩天,虎嘯熊吟,使山外人感到恐怖。而性情粗獷豪爽的鄂倫春人,卻視這裏為幽靜可愛的仙地,專選這種地方作為遊獵中落腳的居住點。他們每天在林裏遇豬虎熊豹,就像山外人在公園裏見到小鹿、畫眉一樣。要是沒有幾手高超的獵技,怎敢在這裏稱主人!

剿匪小分隊聽到的傳聞並不虛,博博彥頭人的部落,確實曾是蟒猊峰方圓幾百裏內的稱雄者。

博博彥頭人有“三凶之王”的稱號。三凶即野豬、虎和熊。這些玩意兒不在他的話下,十個二十個土匪、胡子到不了他的跟前。他像一截粗粗實實的柞樹幹,寬廣的前額,上平下尖的鼻子,一對祖傳的細窄卻發亮的眼睛,連鬢胡子爬了半個腮幫,長成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他號稱是鄂家神話傳說中莫日根的直係子孫,宣揚他的烏力楞是純一色莫日根部落。那些獵技差的獵手,漸漸逐個逐個地都讓他打發走了。當然,現在留下的五十多獵戶的獵手,個個都是敢拍著胸膛叫硬的。

晴朗的天空中,從遠處悠悠飄來幾朵浮雲,陰影在小興安嶺深壑密林上緩緩飄動,漸漸飄過蟒猊峰,飄過險峰,飄到了博博彥頭人的烏力楞。片片陽光在仙人柱“注釋1”和樹梢上浮動,反射著淡淡的光彩,給烏力楞增加了夢幻般的色彩。

虎、犴、豹皮緊圍著的仙人柱裏,煙霧繚繞,博博彥坐在藤條軟椅上,彈掉煙鍋裏的灰,推開仙人柱小窗,想等著看哪位出山的獵手打的獵物最多。

“阿爸!阿爸……”黑獵犬馱著阿泰鑽出林子,從仙人柱後繞到門口跳下來,忽地拽開門,跌跌撞撞地向博博彥懷裏撲,驚慌過後的餘悸,還在使他嘴唇顫顫抖抖,“你,你說的那,那種漢人黃衣蟒猊來,來啦……”

博博彥沒等攙住阿泰,阿泰就前半身向前傾斜撲去,“撲騰”跌倒在地上了。

博博彥順手往窗前桌上甩掉煙袋,一抖絨毛皮褂袖口,急忙蹲下,兩手起阿泰。他見阿泰嘴唇顫顫地直打哆嗦,臉色像涼風吹落的黃樹葉子,料定出了大事兒,頓時,滿臉失色地急問:“什麼?黃衣蟒猊?在哪兒?”

“在,在那邊林子裏!”阿泰扭過頭,指著仙人柱後麵說,“我和小奴卡在林子裏射老鷹玩,親眼看見他們啦!”

小奴卡跟著阿泰進了仙人柱後,規規矩矩地在門口呆立著。在他的記憶裏,不管是有人報告山外來什麼匪,什麼魔,從來沒見頭人老爺的臉這麼恐慌過。登時,他的臉也繃得更緊了,兩條濃黑的小吊眉又斜吊了起來,往前挪挪步兒,接茬說:“老爺,就是你說的那種黃衣蟒猊,黃褂兒,黃褲兒,都背著大蓋槍……”

博博彥曾向烏力楞男女老少恐嚇過,黃衣蟒猊是惹不起的暴匪,多得黑鴉鴉似螞蟻,燒殺搶掠,吃人不吐骨頭,比神話中那凶惡的老蟒猊還殘忍哩!

小奴卡眼睜睜盯著博博彥頭人老爺,是要組織大家快逃?還是準備和黃衣蟒猊拚搏?

博博彥一步跨到小奴卡跟前,連鬢胡子全直楞楞挓挲起來,豎眉怒眼地問:“快說,那黃衣蟒猊共多少?”

“我沒查……查呀……”小奴卡有些結巴了,“那一堆兒,也就二三十個。”

小奴卡目光呆癡地瞧著博博彥,像個木頭人。幾年來,受役使、挨喝斥的生活使他常常在別人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先是一陣慌亂,然後便渾身麻木,表情凝滯發呆,失去知覺般地久久站立著。

本來嘛,別說小奴卡呀,在全烏力楞男女老少的眼裏,哪個不覺得博博彥威勢可怕呢!何況,小奴卡前輩有短,無奈當了小奴仆,命都攥在他手裏。

“哈哈哈……”不料,博博彥隨著鼻子一翕動,仰臉大笑起來。

奇怪,這是從來沒有的事。往常,博博彥頭人遇到惱怒或歡暢的事兒,要麼,臉陰下來越陰越濃重,要麼,臉晴起來越晴越開朗,從來還沒有過剛濃陰下來又變成晴亮亮的。

小奴卡往後趔趄兩步,癡呆呆望著博博彥頭人,幹眨巴眼皮兒,摸不著頭腦。連阿泰也鬧愣了。那幾次有匪情,他都是“哐”地使勁一捶桌子,隨著深陷的眉骨坑裏噴射出股股逼人的怒火,額頭暴鼓起股股青筋,接著呼喚親兵召集獵手,呼喊著衝出去,很快便凱旋,大設筵席……

“哈哈哈……”博博彥走前兩步,摸摸阿泰圓乎乎的頭,雙手掐住腰說,“長這麼大,光看著阿爸掄著胳膊硬拚仇家啦。這回,阿爸來個妙的,叫你們也見識見識,讓馬四炮也服服氣兒,離了我不行!”接著,得意的麵孔又板起來,用手點劃著小奴卡,也捎帶阿泰說:“大人的事兒不準多嘴多舌,隻許你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