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是一個雪後晴日。國家中醫藥局與陝西省衛生廳聯合在古都西安南郊東方賓館舉行紀念我國當代著名中醫學家米伯讓先生逝世三周年座談會,我作為米老生前的一名忘年之友應邀與會。國家中醫藥局領導、專家及與會的許多老同誌,不僅共同盛讚米老高超精湛的醫術,而且十分生動地談到米老以國家民族的命運健康為己任,心懷赤子之心,不避艱險,勇於深入疫區,深入實際,為群眾服務,並努力攀登中醫藥科學研究高峰的許多感人事跡。這不禁使我想起了我國藝術界的另一位哲人,米老在世時常同我談起的他的摯友——範紫東先生。米老是由於為父治病輕信巫醫斷指入藥誤父病後憤然學醫,要醫治“愚昧”的;而範紫東則因看到清末民初的種種社會流弊,封建禮教的迷愚百姓而棄官棄學從事戲劇創作的。米老曾不止一次地向我談起他與範紫東先生的友誼,談到範先生對中醫學的獨到見解,並說範先生曾和他多次交談如何改造紡車、解放婦女,如何發揮古老秦腔藝術的優長並加以改革,以喚起民眾,“療救麻痹了的靈魂”。魯迅從醫學而文學正是為了民族的希望和未來。在民主革命的漫長歲月裏多少仁人誌士都從不同的路上走到了解救國家民族於危難的道路上,他們書寫了一個時代,也創造了一代的科學、文化與藝術。範紫東、米伯讓共同奮鬥在西安這片古老的大地上,他們應該都是屬於這個行列的,紀念他們就是紀念一個時代,紀念中國人民前赴後繼地奮鬥探索的往昔。
我聽說“範紫東”名字大約在上學前的五六歲。那時爺爺在縣商會掛職,是個戲迷,常駕著我在乾縣東門外古會戲台下和南十字戲院裏擠來擠去,爺爺還常在家裏唱亂彈,也常在家門口外雜攤與人閑說戲,他們常提到一個“縣東鄉範紫東”的人,並說他戲寫得好。後來抗戰勝利,我跟父母親到西安上學,常跟大人去北大街長安大舞台和易俗社看戲,乾縣的鄉黨多把範紫東和易俗社聯係在一起。後來,我又回到故鄉乾縣,那個愛唱戲,愛看戲,有時又好砸戲園子的乾縣中學戲迷學生,提起範先生更是五體投地,崇拜之至。我雖體弱個兒小,愛看戲,從不參加他們“野蠻行動”,但對範先生卻有一種莫名的敬慕,想方設法找一些範先生的戲本讀。1956年秋,我考入西北大學中文係,重又走進古城。可這時,範先生已於兩年前駕鶴仙逝了。因此,對這位同鄉前輩大戲劇家我雖敬之、慕之,卻沒有機緣晤麵,隻能是從其閃爍著時代生活藝術光華的眾多戲劇作品中望其項背的偉岸。
我與範先生二兒子仲武的交往,始於上個世紀70年代的中期。那時,乾縣人看病常找在西安醫學院第二附屬醫院的杜旭鄉黨。一天,杜大夫向我介紹一位鄉黨——高個清而精神矍鑠的老人。說這就是範紫東的“二公子”,在西安市某單位工作後退休,喜歡文藝,要和我相識。老人神情溫順和善,言談風趣。由於談得投機,很快就相熟了,他常有空騎車到我家閑坐,有時說些家鄉事,有時說說他家的往事和他自己的喜樂。有一次,他特意送來了老人留下的著作《關西方言鉤沉》和《樂學通論》。前兩年,一位鄉黨要借閱《關西方言鉤沉》。我答應給他,但翻遍書架,就是找不見那本不厚的寬幅淺灰封麵民國石印的書,可能是幾次搬家弄丟了,到今天想起來心裏還十分遺憾。那應該是範先生自己保存在家的著作本,他兒子送給了我,當十分珍貴,卻叫我丟失了!人,說來也很奇怪,丟掉毀壞文獻古籍的往往不是“不識字”的人,往往是我們這些念過“書”的所謂“知識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