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母文(1 / 2)

我母六十有四,不幸與世長辭。生前數載,痼疾累身,肝血常驚,我雖四處奔波,終不能挽。嗚呼,失母之痛,痛傷我心。奔喪歸鄉,熟土親人。秋冬又逝,春日複歸,而我卻不能再聽母親一聲呼喚,母親不能再來看一眼我們。顧念人生如寄旅,相聚如浮雲,能不痛哉?!我非痛母之逝,茫茫世界何人不逝?痛母之早逝,痛母之辛勞一生而未能長久頤樂天年,一睹兒孫和重孫、重外孫之歡樂跳躍。此母之平生夙願耳!想幼時,母親為我病體奔波,疼愛殷殷。寒夜紡讀之苦樂,揀糞歸來,笑臉熱飯,長安求學,切切思念。十載帶病之辛勞,母子相依。四十餘載,溫冷衣食何一日不在母心上?念母愛之尤篤,而我報之則甚薄。母親寄語之尤深,而我踐之者鮮。坎坷數十載,她為全家辛勞成疾,以至不治,顧念及此,潸然淚下。午夜讀書,假日爬格,飯罷茶後,與老父揮淚常談說,要將母之辛勞一生訴諸文字,傳於後世。怎奈每每動筆,熱淚洗麵,一年,二年,三年,五載……十五年間未能實現。老父故去三年,我已五十有七,痛定思痛,該是記敘她老人家苦澀一生的時候了,遂將舊時文稿及記敘反複核記,再做整理,撰成此文,以作十五年之紀念,並代為墓銘。

顯妣周孺人諱如葉字肖賢,丙辰龍(1916)年生於乾縣上家巷。生月不詳。周家為明清望族。父周俊傑,本家為獨子,族中排行第四。母吳氏柔柔堅毅剛強,樂善好施。生二男二女,兄隨江,弟天恩,姐清賢。父曾經商下江南,趨辛亥革命,因與地方武裝結怨而被害。母痛不欲生,哭壞雙目,然秉性剛烈,誓不改嫁。肖賢生時,父正經商初歸,周家切盼二子,母患病缺奶。值鄰人周二小姐來探,見女濃眉大眼多有福相,旋即說與已嫁於東鄉圪坡村欒家之本巷王家三小姐奶養。王三小姐婚後仍生不成,空懷待哺,視肖賢勝親生。長五六歲歸家,父初喪,家計難熬,母躁煩常斥責輒逃遁東鄉。某夏日徒步奔圪坡,饑餓困倒於瓜田中,月色清明,野狼從身旁嗅瓜而過幾被吞噬,拂曉被鄰人救回村。時崇尚纏足,愈小愈美,母堅為之。月餘濃血如注,幾度昏厥。1930年“白狼”造亂,母恐女受驚嚇,冬月黃昏,剪辮梳髻,送嫁於東街韓門。時父年二十有四,初喪大媽鄭氏。越二年,父從高等職業實用農科畢業入十七路軍後勤部任參謀赴漢中隨行後返,是年生女絨線。1934年冬,十七路軍軍部遷三原隨行,不久返乾。1936年12月11日夜奉調徒步入西安皇城參與兵諫守衛,後滯留,即接母赴省往西安市桃胡巷。1938年農曆四月十六日生子,取名省生,小名務樹,後賜學名望愈。1941年以十七路開赴抗日前線而返乾。1942年冬攜子前往河南鞏縣孫上蔡三十八軍軍部探看,見大雪中軍人守據河防生活,感歎益增。1943年春日戰事頻仍,戰火紛飛,由弟恩榮送歸。1944年三十八軍與日寇血戰中條山後父脫險回省在省田糧處任職即攜子赴西安,住馬神廟巷38號梁家院內,長安五載或料理衣食,操持家務,或教兒讀書求學,或出遊宴飲,或觀看戲劇電影,常以衣食助窮人,常接老父遊西安,幾多擔憂,幾多歡娛。1948年秋父以外放不悅而辭任遂歸乾。1949年春乾縣解放喜上夜較讀新書。1950年父以不能踐山區任所辭乾縣人民法院之職回家務農無怨尤。晨昏不息,辛勞倍加。1951年女嫁。然視母年邁失明,長兄及二弟媳相繼去世且分家,身挑起侍母攜孤重擔,常白天娘家,夜晚己家,甚而大年三十才趕回自己家再辛勞。幾度鋤地口吐鮮血,幾次洗衣昏厥倒地,雖清貧而自立,艱辛卻樂觀豁達善施。“送的不如掙的,掙的不如省的”教子女生活格言其味苦澀,凝聚幾多心力和自強不息的精神。精心護兒小學而中學而大學,非常人之所能。1956年秋餘赴西北大學就讀,越冬日,思兒心切又赴省探看,雙手相執,淚眼相詢,天下母愛之深超此乎?荏苒光陰,1957、1959年祖父母相繼謝世,母負擔稍輕,為新的生活勾畫圖景,然已積勞成疾,病魔呈凶,肝脾腫大,常有血驚,苦愁歲月,醫之稍好即又辛勞。1961年接媳入閣,1964年得長孫向東,1967年得長孫女秋雯,1969年得小孫小成,雖忙碌辛苦,卻精神愉悅。1973年小成以麻疹高燒不治而夭於乾,備受打擊,痛心徹肺,人生苦痛之多何其如此?!1975年秋月生,帶病悉心侍滿月。此時,肝脾腫大症已近十載,下肢腫脹,飲食已減,行動緩滯,然精神未有絲毫減弱,對兒孫關照一如既往。晨興,當餘與彩香離家上班,是母招呼向東、秋雯上學,看護秋月。午間,又備好可口菜飯笑迎兒孫歸。最是春夏午休時,她引領孫子院子活動玩耍,讓兒休息!夜晚,待孫子們學習完後,攬向東、秋雯入眠。日複一日,腹水及臍,行走不便,甚至出恭也要在玉蘭花樹下扶樹小憩。然她倔強不悲,與兒孫過著和諧快樂的日子。中華名醫米伯讓、賈先生曾多次來新城家診治,米先生大黃蟲丸和賈大夫湯藥交替服用,病體多有減輕。孫兒相伴,頗多歡娛,生活清淡而精神豐富。春花秋月,夏荷冬雪,常有黃樓園中趣,常到廣場逍遙樂。其間,照拂外孫女芳芳讀書工作,督絨線女手術除病。遊華清,到杜曲,登乾陵,常教小孫童謠童歌。四度入院,四度垂危,談笑床前,兒孫相伴,臨危轉安。十數年間婆媳相處若母女,相互體貼勝親生。怎奈積勞病體,日漸沉重。1979年春節老父從故鄉來,合家歡聚。春意漸濃時餘赴京開會歸來,以烤鴨奉高堂,坐藤椅上歡談似有憐子辛勞情。翌日午後突發血崩,餘自長安南郊飛車歸來,急救入院,宿夜奔波,終不能挽,3月27日天曉時分仙逝於西安醫學院第二附屬醫院,享年六十有四。嗚呼,病痛之變何其突然,人生相聚何其短暫,天悠悠兮地綿綿,思老母兮淚不幹,多向賢孫說辛苦,且將銘誌述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