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五珍(1 / 1)

五珍排行老五,是大珍、二珍、三珍、四珍的妹妹。

剛出生的五珍隻有兩斤多重,像隻貓兒般蜷著,麵色黑紫黑紫地,鼻子裏有一口無一口地出著氣。“這小妮子怕是活不了了。”胖胖的接生婆低聲對著五珍的爹娘說。爹抽著煙,一聲不吭;娘轉過了臉,一臉地木然。

五珍的奶奶一邊歎著氣,一邊輕輕地抱走了五珍。隻過了十來天,居然,五珍的臉色紅潤起來了。娘沒有奶水,奶水早讓四個姐姐給吸完了;五珍吃著奶奶熬的麵糊漸漸長大。幾個月大了,五珍哭著想留在爹娘的床上睡覺,讓爹給抱了起來。奶奶說:“五珍乖,不吵啦,爹娘還要給你生小弟弟哩。”於是,好多天,隻要天一黑,爹和娘的床就開始吱吱吱地響個不停。

第二年,爹和娘終於大功告成,生下了個帶把的小家夥。娘成天摟著小家夥,讓小家夥拚命吸著她那幹癟的乳房。爹一聲緊一聲地咳個不停,像一架年久失修的機器,怕是要歇息下來了。爹找到鎮上八字須的算命先生,給弟弟取名叫“謝天”。第六胎才生了個兒子,真是得謝天謝地了。

這些事是癟著嘴的奶奶講給五珍聽的,而我呢,是五珍一句一句地講給我聽的。

我和五珍處對象,她算是我未過門的媳婦。

五珍和我同一個村子,兩人是小學同學。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們小夥伴常常玩“娶媳婦”的遊戲。每次都是我扮新郎,五珍扮成我的新娘子。

“五珍,長大了真的嫁給我,好不好?”我拉著五珍的手說。

五珍就對著我拚命地點頭,很是幸福的樣子。她的手,將我的手攥得更緊,生怕我丟下她一樣。

二年級剛讀完,五珍便不讀書了。她娘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竹筐,讓她去田野挖豬菜。於是,我每天一放學,就站在村口,看著田野裏忽東忽西的一個個小黑點,猜想著哪個是五珍,猜想著五珍竹筐裏的豬菜一定是滿了,就要回家了。等到五珍走近時,我卻忽地一下子跑開了。

正式向五珍提出處對象,是我讀完了初中的時候。初中畢業,我沒能考上高中,我也不想去讀書了,我想著村子裏尋豬菜的五珍。那次,我躲在一棵大樹後邊,看著五珍走過,瘦小的她,騎著自行車,剛從鎮上買了袋肥料回來。我就一下子跳到了五珍的麵前。見了我,她的眼裏,掛起了顆如黃豆大小的淚珠。

我爹知道了我和五珍處對象,就罵我:“你個瞎眼的東西,你看看她家,住的是個茅草屋哩,這樣的媳婦你也敢娶?”

那時候,五珍最小的姐姐四珍剛剛出嫁,嫁妝是一床被子加上屋後的最後一棵能做家具的樹。四個姐姐出嫁,家裏已欠下了一屁股債。她的弟弟謝天,已經有了十五歲,早已不讀書了,成天遊手好閑,沒幹過一件正經事。

但我沒有聽爹的話,我鐵了心發娶五珍做媳婦。我和五珍計劃著,要是家裏人不答應,我們就一起外出打工。五珍幸福地對著我點頭,很像小時候的樣子。然後就閉了眼,等著我將嘴唇輕輕地靠近她的嘴唇。

我們商量著國慶節時就結婚。我爹沒有辦法,也就依了我,開始替我張羅著婚事。五珍的家,那個茅草屋一般的小屋子裏,也時不時地有親威來來往往,我知道她的家也在準備著婚事了。

眼看離新婚的日子隻有一個多月了,我憧憬著和五珍在一起的幸福生活,幾乎陶醉了。那晚,五珍約我在柴草堆旁見麵,這是我們約會的固定地點。月亮很亮,五珍猛地脫光了上衣,將我抱得緊緊地。皎潔的月光下,五珍雪白的身體顯得更加潔白。我知道五珍想做什麼,說:“珍,再等些天吧,到時候,在美麗的時刻將美麗的你給我。”

五珍繼續脫著衣服,我就生氣了:“你怎麼啦?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五珍的動作停住了。然後,慢慢地開始穿衣。

第二天,我再去五珍家找五珍,卻不見了人影。問她爹,她爹也直搖頭。國慶節,五珍出嫁了,但新郎不是我。聽五珍娘說,她的婚禮在一座遙遠的城市裏舉行。然後,我聽說,五珍家裏的債有人給全還清了;我看到,五珍家的茅草屋被推倒,建起一幢三層小洋樓。過了幾天,我又聽說,五珍那遊手好閑的弟弟也在城裏找了份很好的工作。

我沒能再見到五珍。

第二年春節,從深圳打工的我回到家,看見五珍已抱著個小孩,站在她家的小洋樓前;她的身邊,有一個男人摟著她。男人大約五十多歲的樣子,挺起個肚子像個孕婦。

我叫了一聲“五珍”,她看了看我,說:“你是誰啊?我不認識你!”說完,她轉過了頭去。她的眼眶,紅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