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麵上種種議論,沸沸揚揚,暫時還沒傳到書鋪裏。地龍和花妮還正沉浸在各自的煩惱和興奮中。
花妮很快活。轉眼之間,自己有了工作,又有了戀人。那天晚上,她一氣之下離開柳樹林,回來卻消了氣。愛情不都是自私的嗎?胖墩說那種話,正說明他對自己鍾情。而且,她越想越覺得胖墩可愛。那家夥像個小牛犢似的,莽莽撞撞。第一次就擁抱了自己。異性的撫摸,初戀的幸福,稍一回味,都令她戰栗。她更注意打扮自己了。她用地龍給她的工資為母親買了兩塊布,用來縫製衣服。又去供銷社為自己買了一件成品上衣,米黃色。白大褂穿在身上,翻出袖口,很好看。此外,她還偷偷買了一副潔白的乳罩。她老為自己兩個太飽滿的乳房害羞,連走路都是個負擔。戴上乳罩,雖有點不舒服,但看上去顯然秀氣了許多。她在家照照鏡子,臉紅紅的,自個兒笑了。她覺得自己變了個樣兒。
花妮很聰明。書鋪生意本來就沒什麼複雜處,隻要態度好,數對錢就行了。頭一天上班,雖有點拘謹,但很快也就熟練了。逢集時要忙一些,許多人又好奇地看她,便有點慌。第一個集日,她多找出一塊多錢去,心裏很難過。咋這麼不會辦事呀?地龍笑笑說:“沒事!權當送他一本書看。”花妮笑了。
這兩天背集,不怎麼忙。花妮抽空把裏裏外外打掃一遍。書櫥整理得幹淨齊整。連窗口的玻璃也擦了。處處麵目一新。地龍很滿意,不時提醒她休息一會兒。花妮不在乎地說:“這種活當玩兒,還能累著人呀?”
地龍理解她的心情,由她裏外張羅。心裏在盤算下一步的計劃。初步打算,想在書鋪子後院再蓋幾間閱覽室。那樣將會吸引更多的青年人。但蓋閱覽室至少得三五千塊。目前手頭拮據,還須從長計議。這幾年雖賺了萬把塊錢,但除去蓋書鋪的費用,購書的周轉資金已很困難。幸虧這幾年張華在新華書店幫忙,付錢不付錢一樣提貨。每次地龍不安地問及,張華總說:“放心!我犯不了錯誤。”地龍知他根子硬,可也不想叫別人代己受過。長此以往,會有人說閑話的呀。況且,張華父親已退居二線。眼下又增加一個花妮,每月要開工資,資金更加緊張。地龍越來越感到錢不夠用。現在,他真巴望誰能幫自己一把。但誰又能幫得了?又不是十塊八塊。
前幾天去縣城進貨,撿了一千二百多塊錢的書。張華又照例為他走了空賬。地龍便極不好意思。坐在張華屋裏忐忑了一陣,忽然撓撓頭皮,說:“張華,我不能老這麼欠著。我得借錢去!”張華抬起頭:“你去哪裏借錢?”地龍吞吞吐吐半天,終於說:“我想去貓貓那裏借。這幾年,她辦……裁縫學校,我想她……會有些存款。”張華直直地看住地龍,像有難言之隱。好一陣,問道:“這幾年,你和貓貓關係怎麼樣?”地龍垂下頭,喃喃地說:“沒什麼關係。基本上斷了。可她……前些天突然到柳鎮去了。她讓我去……看她。”張華歎了一口氣:“你呀,太不會來事。總扯不下臉皮來。咱是老同學了,有啥說啥——你呀,早該主動去看她!這幾年,貓貓的日子也不好過。她有很多苦惱呢!”地龍看他說話遮遮掩掩,急忙問:“她出什麼事了嗎?”張華說:“出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人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煩惱吧。反正,你應當去看她!”
地龍鬆了一口氣。既然沒出什麼大事,就不必緊張了。煩惱,都會有的。這幾年,自己的煩惱還少嗎?但他還是決定去看她。在斷絕了幾年的關係之後,不是她首先找了自己嗎?現在去看她,正是時候。他告辭張華,去了西關。一入巷口,就見貓貓裁縫學校的牌子還掛著,更放下心來。他真想立刻見到貓貓。他緊走幾步,進了裁縫學校大門,往東又走十幾步,再往北一拐,就是那個獨立的庭院了。他急不可耐地推開大門,院子裏寂無人聲。怎麼沒有學員呢?他正猶豫著,忽見貓貓走下樓梯。貓貓正準備外出,肩上挎著一隻小巧的皮包。她見地龍來了,先是一愣,隨即跑上來,高興地笑了:“我說你嘴硬吧!我就知道你會來的。來!上樓吧。”這一瞬間,地龍又有點尷尬,畢竟幾年不在一起了,感情上就有點生疏。自己是說過不會來的,可還是來了。一時,他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解嘲,就紅著臉說:“我是來向你……借錢的。”“啥?借錢?!”貓貓正欲轉身領他上樓,又猛地轉回身,像被人擊了一棒,眼愣愣的。地龍看她這副吃驚的樣子,以為她不樂意借。忙補充說:“你不用怕!我會還給你的。付利息也行!”有點氣昂昂的。心想,我還能誆騙了你?又後悔。幹嗎來向她借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