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王馗接到一個重要任務,要他的船出一趟遠航,到蘇南某城市運一批農藥來。

今年,全縣種了十七萬畝棉花。雖經農民精心管理,爭得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好苗,但由於長期幹旱,蟲害迭生。根據測報,六月中旬還將大麵積出現棉蚜蟲、紅蜘蛛等多種蟲害,而庫存農藥已經不多。縣長蕭柱親自打電話向省政府求援。省政府第二天就回電通知,要縣裏馬上派人去調撥地運回來。

此去到蘇南某市一千多裏,沿京杭大運河,穿淮河,過長江,全是水路。縣政府要航運公司派出一條快船。王馗的船被選中了。

行這麼遠的路,辦這麼重要的事,在王馗還是第一次。他很激動,把這看成一生中最有頭臉的一件大事。他讓郇保從岸上拉來足夠數量的柴油,自己忙著檢修船上的用具。為了防止路上出事,他還宣布臨時戒酒。這是從十三歲學會喝酒以來的頭一次“革命行動”。

晚月離高考還有一個多月,本可以不去的。但她考慮,這趟遠行事關重大,父親和郇保管著船上的事,沒個人專門侍弄吃喝不行。再說,對即將到來的高考,她並不害怕,各門功課都複習得滾瓜爛熟的,早已成竹在胸。她不想在考試前弄得太緊張,放鬆一下倒有好處,於是,也決定隨船前往,並專門到小縣城買了蔬菜和米麵。

起航那天,縣長蕭柱親來船上囑咐:“老王叔,這次非比往常,關係到全縣的棉花能不能豐收,你肩上的擔子重著哪!”

老王馗豪氣衝天,一拍胸脯:“你放心!”然後衝郇保一揮手:“起錨!”那氣魄,儼然一位出征的將軍。

縣長蕭柱和航運站領導站在岸邊,微笑著向他揮手。老王馗睬也沒睬,他不習慣這一套。

船起航了。由白雲河碼頭出發,先向東北去微山湖,再轉入大運河,一直往東南乘風破浪。輕舟疾進,大運河好像沒有盡頭似的,一直往前延伸著,一路上風光旖旎。晚月有時站在船頭上,有時坐在郇保身邊,一邊向岸上指指點點,一邊盡情說笑,玩得暢快極了,也激動極了。老王馗卻沒玩興,他隻想著運農藥的事。

一路上很順利。五天之後,他們的船已經到了預定的地點,並很快裝上了農藥。正想在這城裏休息一天呢,接到了縣裏來的一份電報,說是部分棉區已發現紅蜘蛛,大有蔓延之勢。王馗一聽立時急出汗來。這種紅蜘蛛,過去當地農民叫“火龍”,厲害得很,一旦蔓延開來,不僅棉花要完蛋,連其他莊稼也要受害。他記得,解放前有一年曾遇上這東西,沒藥治,“火龍”把莊稼弄得枯枝敗葉,一片片通紅,像失了火似的,沒有辦法,隻好把得了“火龍”病的莊稼全部拔掉燒了,簡直像過蝗蟲一樣厲害。

聽這麼一說,郇保和晚月也急了。他們急匆匆地吃了點飯,就連夜起航,日夜兼程往回趕了。船過駱馬湖時,已是後半夜。老王馗看看天上,濃雲密布,遠處地平線上,不時傳來一聲聲沉雷,天地之間一絲兒風也沒有。他叫一聲:“不好!要有暴雨來了。”連忙把船停在湖心,和郇保、晚月一齊動手,把覆蓋藥的帆布繩索重新係牢。這時,一聲霹雷在頭頂炸開,雨如瓢潑,嘩嘩地直澆下來。隨之,一陣狂風,從船上橫掃過去,幾個人差點被刮到湖裏。王馗彎腰抓住帆布繩索,大聲命令郇保:“開機!靠岸!”郇保一開油門,機子又“突突”地叫起來,但隨即就淹沒在巨大的風雨聲中了。晚月淋得像落湯雞。她係牢最後一根繩索,沿著船舷,艱難地向後艙靠攏。

風太猛烈了!憑王馗的經驗,足有十級。風力這樣凶猛,如若是帆船,真要完蛋了!他一麵緊緊把住船舵,一麵裂眥般睜大了一雙紅眼睛。他隻能憑借閃電和直感辨別著方向,船頭那盞風燈早在第一陣風頭過後就刮滅了。閃電過後,宇宙之間全成了墨黑,伸手不見五指,隻聞風聲、雨聲、濤聲,滿世界都在吼叫,都在發抖,如饕餮吞吃一樣嚇人。船隻劇烈地顛簸著。

郇保半跪在機子旁邊,努力監聽著它的運轉情況,渾身早已澆透了。這樣的風,這樣的雨,在船麵上什麼雨具都失去了作用。但他顧不得了,紋絲不動地跪在水裏,側耳傾聽。他明白,眼下的情況,機子就是一切!大雨瀑布一般澆在身上,冰涼冰涼的,他的心在收縮,在發抖,但他咬牙堅持著,什麼風聲、雨聲、濤聲,似乎全都不存在了,隻有那隱現的“突突”的機聲,那麼清晰地傳進耳朵裏。

……噫!剛才好像有一聲尖叫,如遊絲一樣飄來?郇保刷地站起身,麵前仍是暴風驟雨,他借助一道閃電,在船上環視了半圈,忽然肌肉緊繃起來。他連忙大聲喊叫:“晚月——!晚月——!”回答他的仍是嘈雜喧鬧的風雨。他立刻意識到了什麼,急忙回手關上柴油機的油門,借助一股風力,向船舷躥去。又是一道耀眼的閃電,郇保終於看清了,在船的右後方十幾米處,晚月正在湖水裏掙紮,滿頭黑發散開來,罩住了她的整個頭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