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一聽到小姨的這個主意,也張大了眼,顧不得哭了,怔怔地等我回答。
我六神無主,心裏罵小姨姥是出餿主意。拿眼睕了她幾眼。小姨似乎沒察覺,還在興致勃勃跟我老娘說,兒媳婦捧靈位,也能顯出我們老陳家就是不一樣。要知道,一般的兒媳婦都不願意給公公捧靈位牌。
老娘見我半天不表態,自己倒先說話了:“要不,叫枚竹捧吧?”
我嚇得腳底下差點一滑,趕緊阻止老娘繼續說下去:“枚竹跟我們家什麼關係啊?八竿子都打不著。”
“叫薛老師?”小姨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不行。”我當機立斷表態:“也是幾杆子打不著的人。”
“你的意思是沒有女朋友?”小姨歪著頭看著靈位前老爹的遺像,依舊似笑非笑地說:“姐夫,你兒子都快三十歲了,到現在還找不出一個給你捧靈位牌的人,是不是不孝呢?”
我心裏一頓,小姨的話就像毒蛇一樣盤踞在我的心頭,讓我半點不能動彈。
“還沒想好?”小姨咄咄逼人。
我搖搖頭,眼神迷漫地四處亂看:“非得要兩個人嗎?我一個人也可以的。”
“不可以。”小姨捋一把掉到額前的劉海:“如果你是個傻瓜,當然一個人可以。老陳家有你這個後,就不能馬虎。”
“假如我還未成年,怎麼辦?”
“另當別論。”
“要不,請黃微微代勞一下吧。”我說,遲遲艾艾。
“你早說,不就沒事了?”小姨揮手叫姨父過來,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姨父看了看我,低著頭走出靈堂。
“你叫姨父幹嘛去?”我問,漫不經心的樣子。
“我得先問問微微,人家同不同意還不知道。”小姨猶豫著:“如果薛老師來了,怎麼辦?”
“都是你搞出來那麼多名堂。”我沒好氣的說,從桌子上抓起三支香,點燃,插在我爹靈牌前的香筒裏。
老娘被我們搞得暈了頭,瞪著眼看了看我們,搖搖頭一個人進屋去了。
我煩啊,煩得要死。老爹的靈位牌目前是擺在我麵前的頭等大事,薛冰也好,黃微微也好,兩個人任何一個來捧靈位牌,其實就是告訴別人誰將是老陳家的兒媳婦。
小姨展顏一笑說:“你急什麼急?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麼。我這是幫你,也算是個決斷。你一腳踩兩條船,就不怕翻船?”
“翻個毛船。”我撓了一下後腦勺說:“沒船,翻什麼翻?”
“總會有你哭的時候到。”小姨起身,不再理我,揚長而去。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坐在老爹的靈堂裏,看著老爹遺像在對著我微笑,我突然感覺到無比的陌生。想起來這麼多年,我幾乎從來沒關注老爹的生活,隻知道他在我每次回家的時候,默默地為我遞筷子夾菜,不由悲從中來,心痛得無以複加,終於哭倒在地!
世界上的人,都有失去至親的經曆,都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痛。像刀絞,像蟲蛀,像螞蟻爬過時的心顫。每當這時候,回想起親人的點點滴滴,猶如昨日一般,總會搖搖頭,不相信是事實,直到眼睛看過靜臥的人,耳朵聽不到半句話,才會搶天遁地,才會失聲痛哭。任鋼鐵心腸,也會化作繞指柔。
老爹的離去讓我措手不及,這位曆經多年戰亂的老人,身體絲毫看不出垂暮,我原以為他會等到兒孫繞膝,會在某日帶著我和我的兒子一同回歸東北,如今一切都成過眼雲煙,我甚至來不及問我東北的老家在哪裏。
我爹雖然是東北人的血脈,卻沒有東北人的骨架。人長得秀秀氣氣,舉手投足也是禮貌周全。小時候我爹帶我去老戰友家玩,我就是他一輩子唯一的驕傲。我這人天生聰慧,五歲能作詩,八歲會作文,這在拿了一輩子槍的老戰友們看來,我就是天上的文曲星轉世,了不得的人。
大學畢業後,看著別人都意氣風發走馬上任,我孑然一身無所事事,我爹這個一輩子不求人的人,瞞著我四處求爺爺告奶奶,等到終於把我塞進了一家機關後,他才算是放下一顆心。從此對我的事,再也不聞不問。老爹說,成龍成蟲,在於本人!
如今兒子雖然沒成龍,卻不是蟲了!我在心裏喊,五體投地拜倒在爹的靈位前,任自己涕淚橫流。
正當自己心痛難受,黃微微進了靈堂,輕聲告訴我說:“陳風,你堅強些。我給你說個事,何書記要在春山縣烈士陵園公祭。”
我一驚,抬起頭:“什麼時候?”
“就是伯父下葬的日子。”
“你怎麼知道?”
“我爸媽都要參加公祭。”
事情來得太突然,我看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