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瞿蕾拒絕簽保證,孟曉晨拒絕放人的事給甘露彙報了一遍,甘露沉吟半天不出聲。我沒敢走,老實坐在她麵前,等著她指示。良久,她歎口氣說:“這件事你不用再管了,天作孽,猶可活,人作孽……”她冷笑幾聲,讓我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一個星期後,我聽說衡嶽市所有縣市區法庭同一時間開庭,公開審理瞿蕾聚眾尋釁滋事一案。等我趕到瞿蕾所在的法庭,審判長已經在念宣判書了。這次速度之快,完全超出了我的所料。我原以為甘露會在不讓我插手之後,再安排其他人去婉轉處理。沒想到她不再妥協了,直接就宣判了下來。有當庭簽保證書的,當庭釋放。像瞿蕾死也不肯簽的人,一審被判三年。一百多人,簽下保證書的占了絕大多數,判下來的也就十幾個人。其中瞿蕾判得最重。我看著她有些憔悴的麵龐,心裏湧起來說不出的滋味。我想,她怎麼就不肯低下她的頭顱?回去市委,我去了一趟甘露辦公室,還沒開口,甘露先說話了:“你去了法院?”我點了點頭,心情有些沉重,試探著問:“甘書記,真判了他們,會不會有後果?”甘露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問:“你覺得會有什麼後果?如果不判,衡嶽市到底是誰說了算?”我歎道:“這一判,不知多少人的前程就此毀了。”甘露掃我一眼,冷笑著問:“你是為瞿蕾在擔心吧?”甘露居然知道瞿蕾?我心裏一動,趕緊搖頭說:“未必就是她,一共十多個,哪個人今後還有前途啊?不過,我覺得必要的時候也是該下狠心,要不這些人還真以為政府好欺侮。”甘露笑了起來,說:“陳風,你就沒想過,這次審判,不是市委的意見。市委一直保留起訴意見的。我給你說吧,是秦市長堅決要判的。為了維護他的權威,我能反對嗎?”我若有所悟,甘露這句話裏有含義啊。秦曉為了麵子,不惜將瞿蕾這些人送進監獄,他不會想不到,這幾個人就是幾顆炸彈啊!果然,在接到判決書的第二天,瞿蕾主動給我打了電話,約我去看守所見她。瞿蕾在看守所享受相對自由,這是我特地與看守所長打了招呼的。我雖然不是他的直接領導,但作為一個市委副秘書長,讓他一個小小的所長在不違紀違法的情況下行點方便還是不算過分的。看守所長也是個聰明人,他沒拒絕我的招呼,因此瞿蕾很容易就通過電話能找到我。我去的時候,還是與瞿蕾單獨在所長辦公室說話。瞿蕾他們這次被判,在整個衡嶽市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大多數的人都持反對意見。說政府剝奪了老百姓的福利,連說一句話反對的話都成了罪證。看守所長也認為這次判決有失公允,像瞿蕾這樣的性質,其實隻要教育訓誡就可以了,沒必要上綱上線。底下的人有再多意見,上麵的人也裝作聽不見。事實上他們也真的聽不見,比如甘露,身邊的人都豎起大拇指,讚揚她雷厲風行,果斷殺伐,是巾幗英雄,衡嶽市最有魄力的書記等等。沒有人會在她麵前說判決錯了,反而還有人認為判得輕了。我是唯一的一個持反對意見的人,我認為衡嶽市這次就是小題大做。當然,我側麵想過,甘露之所以下這麼大決心,她需要在衡嶽市來個殺人立威。瞿蕾麵色蒼白,神情萎靡,低垂著頭坐在屋裏。我進去的時候,她驚慌地抬起頭看我一眼,欲言又止。僅僅幾天的時間,她的身份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在沒判決之前,她還是一個普通百姓,判決之後,她已經是戴罪之身。我輕聲問了一句:“瞿蕾,你找我有事嗎?”瞿蕾點了點頭,緩緩歎了口氣。我說:“你有話就說吧。我還要提醒你一下,你要不要上訴?”瞿蕾眼淚一下就冒了出來,啪嗒一聲掉落。我的心緊跟著緊縮了一下,我最看不得女人哭,特別是女人無聲的哭泣,我知道那是她們最傷心的表達。我隻好安慰她說:“你先不要想太多,還有上訴的機會。”瞿蕾咬著牙說:“我沒想到他們做得真那麼絕。”我苦笑道:“其實很多時候,不能意氣行事。特別是在法律麵前,千萬不能抱任何僥幸心理。”瞿蕾雙眉緊皺,雙眼盯著我看,一字一頓地說:“我被人騙了。”我暗暗吃了一驚,問她:“誰騙了你?”瞿蕾又不說話了,她拿出幾張紙遞給我,說:“領導,你想幫我嗎?”我認真點頭說:“當然,隻要我能幫得上的,我絕對會幫你。”她笑了笑,說:“如果你願意幫我,麻煩你去幫我找一個人。隻有她知道了,事情才會有轉機。否則,在衡嶽市,想翻案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我已經知道了,我被人出賣了。原來說好的大家都不認罪,現在好了,他們都簽了保證書,出去了。隻有我們十幾個人沒簽,這下都判了。”我遲疑著問:“你想找誰?”瞿蕾苦笑道:“這個人是我閨蜜,她要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會將真相都揭露出來。”我哦了一聲,道:“其實也沒什麼真相。事情明擺著,給你們戴個尋釁滋事的帽子也不為過。”瞿蕾就笑了,道:“你就告訴我,去不去找人?”我在女人麵前永遠不會拒絕人,不管她的要求是否過分,是否不近情理。接過瞿蕾給我的材料和當事人的電話號碼,我從看守所出來,沒上車就直接按照電話號碼打了過去。電話顯示對方是北京的,我正猶豫著瞿蕾怎麼認識北京方麵的人,電話裏響起了聲音。“陳風?你怎麼有我的電話號碼?”我頓時愣住了,聽聲音我就知道,電話那端的人是林小溪。林小溪自從離開中部省後,我們就失去了聯係。她換了電話,將原來所有的其他聯係方式全部刪除了不再使用。她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幾年過去了,我再沒她任何消息。我心頭跳出來一個念頭,這也太巧了吧?林小溪還在電話裏問我:“是陳風嗎?”我聲音低沉,此刻我是百感交集。我說:“是我。小溪,你好嗎?”電話你傳來她爽朗的笑聲,她大聲說:“我很好,我結婚了。”我哦了一聲說:“祝福你。”林小溪笑道:“你怎麼有我電話了?”我問:“你認識瞿蕾嗎?”“瞿蕾?”她遲疑了一下,輕聲說:“認識呀,我們是朋友。她怎麼了?”我說:“沒什麼,她出了點事,是她讓我來找你的,我沒想到會是你。”“意外是吧?”她還在笑,但我感覺到她的笑聲裏夾雜著很多複雜的情感。“她出了什麼事?”我便將衡嶽市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遍,說完後,我歎道:“我們地方也是沒辦法,有時候不采取點強製措施,還真的沒辦法穩定社會局勢。”她哦了一聲,過一會說:“我知道了。”我們沒再聊其他的話,掛了電話。世界兜兜轉轉,事情陰差陽錯,我萬萬沒想到瞿蕾讓我去找的人居然是林小溪。我不知道林小溪能幫到她什麼,但我有種預感,林小溪對瞿蕾來說,已經是最後的一根稻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