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山莊有個紅酒吧，裝修的格調很高雅。消費也嚇人，普通人根本玩不了。郭偉邀請我和黃奇善去紅酒吧少坐，我們都沒推辭。進門一看，酒吧裏人不多，燈光暗淡。一個白裙曳地的女孩子抱著一把吉他在台上唱歌。我們一進去，就有服務員迎了上來。她顯然認識郭偉，臉上蕩漾著春風般的微笑，將我們帶到一個角落轉身離去。沒一會，送來一支價值不菲的紅酒。黃奇善端著紅酒杯搖晃幾下，將頭探到我這邊說：“老大，你說我這蘇西鎮像不像小香港？”我掃視一眼酒吧，微微頷首道：“還不錯，春山縣有這樣格調的酒吧，怕是唯一的一家。”黃奇善嘿嘿地笑，說：“如果這裏不是外資，也是不允許搞的。”我哦了一聲，溫泉山莊是外資誰也不能否認。劉密斯投資溫泉山莊的目的性至今我沒掌握到手。當初將他引來春山縣，盼著他打開春山縣工業企業的局麵，沒想到這洋鬼子忽悠了我，拿到地後建了一座溫泉山莊就再不見蹤跡。喝紅酒講究氛圍，紅酒吧的氛圍恰到好處。我主動提起這次產業承接轉移的事來說，黃奇善的心思還在我手裏的款項上，反複強調說，市裏撥錢給春山縣，就是希望春山縣能加快進程。如果錢擺在一邊不做到物盡其用，這筆錢有不有意義不大。我沒讓他繼續嘮叨下去，黃奇善的心思我現在已經全部掌握到手。我問他：“聽說，縣裏幾個月沒發工資了，有不有這回事？”黃奇善愣了一下，氣憤地問：“誰在胡說八道？老大，你問問老郭，沒發工資嗎？”我不讓郭偉說話，問他：“你是不是把小米他們的保證金拿來給大家發工資了？”黃奇善苦笑一下說：“我能有什麼辦法？全縣幹部職工都得吃飯，養家糊口。現在的地方債又不是我春山縣才有，哪個縣不一樣？再說，企業保證金本來就是縣裏的一筆收入，拿來給大家發工資有錯嗎？”我壓低聲吼道：“其善，你這樣做，豈止是錯？是犯罪。”黃奇善愣住了，訕訕笑道：“就算是犯罪，我也認了。我這個縣長當得窩囊，手裏沒一分錢，我能有什麼辦法？”我想提醒他，春山縣過去戴著一頂貧困縣帽子，每年都有不少的扶貧資金支持。如果不想當個敗家子，工資完全不用操心。我在春山縣當縣長的時候，心裏就給自己劃了一條底線，任何時候不能不發工資。黃奇善的心思我明白，他太急功近利了。他逐年遞減了上麵的撥款，聲明春山縣現在有能力滿足縣域經濟發展。這樣換來的結果是上級對他工作成績的大力肯定，卻將全縣幹部職工的工資拖欠了半年之久。如果不是這次招商引資，還不知他會想出什麼辦法來給大家發工資。我知道當家的難處，我也遇到過發不出工資的時候。不過那時候我與銀行的關係不錯，遇到這樣的情況，我會找銀行去拆借。黃奇善這一手沒學到，他認為借錢發工資終究是要還的，在春山縣還看不出有還錢能力之前，他不願意低三下氣去求人。黃奇善說的地方債確實在各地都出現過，不過人家有機會賣地啊。遇到過不去的坎的時候，劃出一塊地賣給開發商，錢就會像水一樣源源不斷流進來。這條路春山縣走不通，春山縣的土地無人問津，皆因地處偏僻，沒有一個開發商願意來賭一把。一想到這裏，我不由懷念起關培山來。關書記在位時，引進來一個廣東的房地產商，在春山縣轟轟烈烈展開了一場房地產開發運動。他們甚至差點將縣烈士陵園都平掉了。地產商的到來，是春山縣的蜜月期。那時候雖說不富裕，但手邊還是有些餘糧的。關培山下野後，房地產商跟著偃旗息鼓。此後就再沒地產商進來買地。我曾經也想過春山縣的土地財政計劃，親自跑了不少房地產老板的辦公室。但是換來的都是他們的不屑一顧。房地產商給我兩個理由，一是在春山縣開發房地產賺不到錢，二是春山縣在他們心目中沒有誠信。他們拿廣東來的地產商人說話，說有前車之鑒，他們不敢來冒這個風險。我問黃奇善：“倘若小米他們這次搬遷不成功，這筆錢你打算退不退給他們？”黃奇善驚異地看著我問：“我為什麼要退？他們不搬來，是他們違約了。違約就得承擔違約責任。不但不退，我還要與他們打官司，要求賠償損失。”我苦笑道：“其善，你走火入魔了。”黃奇善臉色一沉，擺弄著手裏的紅酒杯說：“我叫你一聲老大，就是想著你能在關鍵時刻幫到我一把。現在看來，你並不想幫我。甘書記讓你帶著一筆錢來支持春山縣，你卻不拿出來，說說吧，你是怎麼想的？”我嚴肅地說：“其善，你的眼光不能盯在這筆錢上。再說，這筆錢也跑不掉，是你的總會是你的。我就想問一句，小米他們企業搬來開發區，你就準備讓他們直接開工？”“還能怎麼樣？”黃奇善不屑地說：“難道還要造個佛龕，將他們供起來？”我說：“你想的與我不一致，我是問，你有沒有想過將來？”“將來怎麼了？”“小米他們的企業都屬於重汙染企業，他們一來，勢必會對春山縣的環境造成很大的影響。空氣、水、陽光、土地等等，你是知道的，汙染一旦造成了，是沒法改變的。”“他們在廣東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怎麼就不見他們汙染了什麼。”我歎口氣說：“其善，你該好好想想了，小米他們的企業為什麼要被搬遷出來？”他就沉默不語了，過了一會低聲說：“你覺得我招商引資錯了？”我擺擺手道：“沒錯。相反還是一大功績。這一點市委甘書記是肯定你的成績的。我隻是想提醒你，春山縣要想有有一個持續發展的未來，必須得未雨綢繆。預先要打下基礎，免得將來進退兩難。”郭偉插了一句話進來說：“陳風的意思我明白了，其善啊，他是想先做好環保措施。這點我也讚同呀。陳風你是不是想把這筆錢投到環保設施上去？”郭偉對我向來就不尊重，任何時候都是直呼我的大名。這讓我心裏有些不爽。現在我與他的級別相差得不是一點點，可是他似乎看不起我一樣，在稱謂上就沒與黃奇善保持一致。黃奇善起碼還要叫我一聲“老大”，可郭偉，將老子名字像叫下屬一樣。我對郭偉的話表示認同，頷首道：“老郭，你有前瞻性眼光。”郭偉苦笑，擺擺手道：“我就一鎮委書記，胡說猜的，不像你們領導高瞻遠矚。”黃奇善沉吟一會說：“不是我不讚同，我也想這樣做。但總得有錢啊，沒錢，我拿一雙空手去套狼嗎？”我笑著說：“隻要你答應將這筆錢投在這一方麵，我立馬將資金劃到縣裏來。”酒喝完，事情也談妥了。黃奇善答應專款專用，我答應劃款到位，同時提了一個建議，開發區環保建設工作由郭偉負責。郭偉顯然被我的提議驚到了，好半天才激動地說：“一定圓滿完成任務，陳秘，你就看我的吧！”郭偉突然之間就變換了對我的稱謂，我裝作沒在意，說說笑笑從溫泉山莊出來。一出門，就看到來了一輛豪華轎車，我們三個趕緊將身子側在一邊，準備讓車通過。沒想到小車在我們身邊停住，車門一開，我就看到久違的劉密斯從車裏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