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留給我的遺產,僅一口木箱,還被母親擱置在走廊上四五年。
我一生沒有離開過讀書的職業,從小,就學會了讀小說。那時還是初中,父母希望我努力學習,考所大學光耀門楣,給他們爭氣。我卻偏偏喜歡上了閑書,東躲西藏地看小說,父母追查,書藏到每個地方都不放心,隻好把沒看完的小說放在空壇子裏,每次都被姐姐們找到,檢舉交給母親。
高三那年,父親給我三百多元錢,要我去買一套高考輔導資料。與同學鄒海水到梅城,買了一套理科高考輔導資料,花了七十幾元,其他的錢都買了文學名著,一共有三十多冊。
回到家裏,我不敢對父母彙報購書情況,姐姐卻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父母。一向節約的父母沒有罵我,囑咐我好好把書珍藏起來,不要到處亂丟。我大膽地提出我的想法:搞個書櫃,收藏新書。
家裏沒有空櫃子,僅有的兩個櫃子是母親的嫁妝,保管著我們一家人的衣服。隻有走廊上有個黑不溜秋的櫃子,已經被母親遺棄多年了。我左看右看,打掃了一番,把爛的地方修補好,裝上買來的新書,還加了鎖。我當時心裏特別高興,夢寐以求的個人書櫃有了,以後讀書就有望了。
我與兩位姐姐、弟弟立下規矩:書不外借。為了增加藏書,四姊妹一起到有書的親戚家搜刮一切可以收藏的圖書來充實書櫃。
二姐是個偽文學愛好者,初中就戀上了武俠小說,因為自己沒錢買書,才放棄了心愛的文學道路。有了書櫃,二姐大量地收集武俠小說,也不足二十部。弟弟初中都沒畢業,就去追求他的貪玩與快樂,離開了學校。但是,弟弟很愛惜自家的書櫃,幫我收羅了很多連環畫,對讀閑書也產生了興趣。
真正藏書,是我的大學期間。獨自一人來到省城長沙,到湖南師範大學中文係讀書。寫作老師常常督促我們寫作、讀書,還布置一些作業,叮囑我們買哪些必備書。我是衝著學寫文章來讀中文的,寫作當然努力,買書也積極。
那年月,長沙的舊書攤很流行,很多下海的鄉村教師來長沙擺地攤賣舊書。舊書一塊錢一本,我每周節省五塊錢買書,半年下來買了上百本。家裏經濟不夠,買貴一點的書,就要找同學借錢;有時為了買幾冊好書,還餓過飯。學期放假,把書帶回鄉下,放進書櫃。不到兩年,書櫃就滿了。
我生活在省城,總閱讀新買的書。鄉下的書櫃成了二姐和弟弟的精神家園,並由他們打理。
二姐沒考大學就去沿海打工,因為愛情破滅,又回到老家,天天萎靡不振,日夜翻閱我的書櫃,把眼淚流在書的愛情故事裏,我無法想象她當時的情景。在父母的規勸下,她選擇了自己不愛的男人結了婚,很快生下了寶寶。我在她日記裏發現,是書籍給了她智慧,是愛情故事給了她力量,才使她生存下來並繼續學習。
書櫃的鑰匙由二姐掌管著,書成了二姐的世界。
弟弟沒文化,在城市吃不開,回到鄉下去摸自己的鋤頭,過著麵朝黃土背朝天、一鋤一個腳印地生活。為了減輕體力勞動,隻好接過二姐的鑰匙,憑著書櫃的知識,他開始再次學習。白天勞作晚上讀書就是弟弟的日子,書櫃成了他的空間。聽母親說,弟弟讀書用功,常常讀到淩晨兩三點。
幾年後,我回到老家,書櫃裏的書碼得整整齊齊。我想,這應該是二姐和弟弟的功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