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懷念雪青
臨川柴子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道無法抹去的傷,待到鉛華洗淨,青春的圖騰不再,潛伏多年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
我一直相信緣份之說。相信世界上人與人或人與物的聚散離合都是上帝和緣份的通力合作。
那是一個野蜻蜓飛舞的夏日傍晚,一隻髒兮兮的流浪狗停駐在我麵前,溫情而無助地望著我,我想也沒想便將手中的飯碗倒扣在地上,驚覺頭上起了一個爆粟,抬起頭看見母親怒氣衝衝地望著我,而流浪狗把我碗中的飯都舔幹淨了,正用舌頭滿意地回味著。
這就是雪青的母親,將我家做了它旅行的終極目的地。來年春天,雪青和它的兄弟姐妹一起來到這世間,雪青的母親在生完孩子們後奄奄不息。然後,我看見持尖刀的六叔。
六叔吸引了一批前來看熱鬧的村民,他們饑渴的表情就象是策劃己久的一次預謀。他們每個人的手裏都拿著盛物的器皿,熱切地盼望著晚餐的桌子上會有一碗香噴噴的狗肉。
人們都忽略了一個十二歲小孩此時孤單的心情,他默默地守護在那些小狗當中,眼睛茫然的望著那些僅有一點口福之享就歡天喜地的大人們。
失去母親的小狗們依然會長大,雪青也是這樣,它有一身罕見的皮毛,它一天天長大的樣子吸引了眾多眼球。鄉裏有這樣一個不成文的規矩:貓要買,狗要偷。因此,我家的小狗一隻隻地丟失很正常,母親當然也不會為之生氣,而且很高興,因為可以節省糧食,我相信那些偷狗的村民都得到她的暗示。為了保護雪青,我和它形影不離,晚上睡覺也摟著它,因此,滿月後雪青成為我家正式的成員。
那年夏天,小村後麵那塊長滿野草閑花的高坡上經常會有一個孩子和一條狗在無憂無慮地追逐玩耍。也隻有五年級的暑期可以這樣輕鬆自如,一進入初中。功課驟然緊張起來了,加之又屬重點班級,學校開設了夜課,每晚9點鍾後,我必須獨自穿過從學校到家庭之間那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墳地。這對我來說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我不敢求助於母親,但也許雪青是願意幫忙的,它一路乖順地護送我到學校之後卻一溜煙地跑掉了,也許它以為結束了任務回家去了。整個晚上我都忐忑不安。
當我站在回家的路上孤單一人時,望著茫茫的黑夜,我試著叫喚雪青,它突然像一隻箭一樣從夜色中穿出來,在我身邊挨挨擦擦。立時,一股暖流從我心頭升起!我感動地蹲下身去撫摸它光滑的皮毛。在沒有月光的晚上,因為有雪青的陪伴,我一次又一次鎮定自若地穿過了那片墳地。
冬天的來臨讓我感覺到雪青生存的危險。那時村裏天天會有幾個陌生漢子騎著單車在村裏晃悠。車夾上吊著鐵籠子和一個圓形大鐵鉗。籠子裏有時會有一條狗睜著驚恐不安的眼睛。漢子的眼睛盯上了我家的雪青。他和我母親正在交頭接耳,但最終沒有價錢的問題不歡而散。雪青害怕地嗚嗚叫著,我迅捷地掀開被子,將它藏到我認為最安全的地方。雪青小媳婦般地默默躲在我被子裏逃過一劫,我心裏卻泛起莫名的憂傷。
雪青最終沒有裝進籠子裏,沒有成為他人餐桌上的一道佳肴。這是上帝對我格外的恩典,它的死因類同於它母親。來年,片片雪花降臨的冬天,它安祥地死在它的孩子們的身邊。
六叔又一次踏著穩健的步伐持尖刀而來。
我沒有說什麼,隻是做了一個動作,那就是用自己的身體護住雪青的身體,如果六叔的尖刀落下來,刺中的必然是我的身體。所以,這一場屠殺沒有成功。
持尖刀的六叔怏怏而去,那些充滿期待的村民也怏怏而去。
在那塊長滿野草閑花的高坡上,我很小心地挖了一個坑,我把雪青埋進去,同時埋進去我孤單與清冷的少年時光。
在一個蕭瑟的冬夜,我獨自穿過了那一片森冷的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