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拾荒者和跛腿狗
吳宏博
拾荒者每天穿行在這座城市的陰暗角落。他身後寸步不離地總跟著那隻跛腿狗。
拾荒者背著蛇皮袋,從一個垃圾箱到又一個垃圾箱,他從垃圾堆裏刨出吃的、穿的、用的,直至把自己當成垃圾用雙手也刨了出來。城裏的紅男綠女見了拾荒者都掩鼻遠避,久而久之,拾荒者便習慣獨自靜悄悄地穿行在行人罕至的陰暗一隅。
一年前那個飄雪的早晨,拾荒者在一個大大的垃圾箱裏獲得了半袋肯德基炸薯條、一個長了癍的紅富士蘋果和一件千瘡百孔的破皮襖。拾荒者高興極了,他放下那個鼓囊囊的蛇皮袋,“嘩”地披上那件破皮襖,啊!真暖和呀!他坐在蛇皮袋上,屁股也就陷了下去,就像坐在鬆軟的沙發上,用黑乎乎的手很紳士地捋捋黏忽忽亂蓬蓬的長發,然後打開那半袋炸薯條,用三根粗糙的手指優雅地一根一根拈來吃,再拿起蘋果在褲子上一抹,那蘋果比先前就更髒了,“哢嚓”,真的很脆。幾根薯條,一口蘋果,炸薯條就蘋果似乎比蘸蕃茄醬更有味。拾荒者吃得正香,這時他聽見垃圾箱裏傳來隻有動物在求生時才發出的“吱吱”聲。他站起來,又把自己塞進了垃圾裏,一陣亂刨,他雙手拉出了一隻跛腿的小狗。從垃圾裏出來的小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紅紅的舌頭在拾荒者花花的臉龐上舔了一下。拾荒者臉上露出了不多見的笑容。
他將這隻被遺棄的跛腿狗放進自己懷裏,那件皮襖下。雪打在皮襖上,化了,小狗不叫了。
小狗在拾荒者的嗬護下,除了那條跛腿外,一切都發育正常,漸漸成了一條大狗。
白天,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拾荒者背著蛇皮袋在前麵走,皮毛光潔、儀態威猛的跛腿狗緊隨其後。每每刨出的美味佳肴,拾荒者都會先滿足跛腿狗。像那些帶肉的骨頭,他一口也不舍得啃,一揚手,頭也不回地向身後拋去,骨頭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跛腿狗便做出一個高標準的芭蕾躍,一口接住骨頭,平穩落地,然後津津有味地享受起來。拾荒者自己則在那些刨出的一次性飯盒裏摳一些米粒和菜渣下肚。拾荒者話語不多,每天也就那麼幾句,“跛子,跟上!”“跛子,接著!”“跛子……”
晚上,跛子就把那狗頭枕在拾荒者伸平的胳膊上,拾荒者另一隻胳膊一曲,把跛腿狗攬在自己懷裏。身上蓋的是那件破皮襖,身旁是牆似的大垃圾箱。在這靜靜的城市的夜裏,狗做著狗的美夢,人做著人的美夢。
又是一個飄雪的早晨,雪很厚。城裏的人們已開始向垃圾箱裏傾倒昨晚生產出的垃圾。做醒美夢的跛腿狗從拾荒者懷裏鑽出來,在那張它不知舔了多少次的臉上又舔了一次,拾荒者沒有動,他動不了了,他冰涼的四肢就像“跛子”的那條殘腿,永遠沒了知覺。他死了。
跛腿狗蹲在拾荒者身旁,發出一聲聲的怪叫,那叫聲就像悲劇片裏的配樂,聽者不能不為之動容。
拾荒者是一個叫不上名的城市流浪漢。除了他身旁的這條跛腿狗,公安部門沒有找到他一個親人。最後移交給了民政部門。
拾荒者被人弄上車,向著郊外的火葬場馳去。跛腿狗伸長那條紅舌頭,在車後窮追不舍。雪地裏留下了兩道深深的車轍和三串淺淺的爪印。
跛腿狗蹲在火葬場門口,頭高高地仰著,靜靜地望著那高煙囪裏冒出的縷縷青煙,那雙狗眼裏滿是滾動著的晶瑩液體。
雪一直沒停,越下越大。幾天後,跛腿狗在火葬場門口成了一尊雪塑,很傳神地蹲在那兒,頭仰著。有人路過,不小心碰了,它竟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