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居西安後,一件事使我心發怵:目擊倒下的大樹,馬路邊的粗梧桐,福利區的老中槐,凡過一場稍緊的風,就有根斷幹折的!
一番探究後,知道了它們殤在根淺、質鬆上。五丈高的樹,主根不盈二三尺;合抱粗的莖,年輪隻有十幾圈。它們的枝杈又過繁,樹冠又過大,讓你想到“頭重腳輕根底淺”。
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刮過。
無論是春夏秋冬曉晨黃昏中日子夜老黃風說到就到了。見慣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天,看見過飛沙走石的天,經見過刮走豬羊的天,親曆過刮迷方向的天,隻從未見過碗口粗的一株樹倒在風的肆虐下。
我那家鄉地太貧,黃土黃沙堆起來,一棵樹要生存,須把根深深紮下去。老輩人傳下“樹有多高,根有多深”的警語。氣候的險惡,雨露的欠諧,樹木活得很艱難,葉片盡力地細小,枝杈盡力地簡約,樹冠盡力地窄尖。我們的胡楊樹,遠眺就像一柄劍,我們的紅柳,葉穗似片針,樹幹一如銅和鐵,它們長到能做檁,年輪就跨過五十圈。
我想到西安大樹的倒下,是秦川地麵肥沃、豐腴的土質所使然。根係毋須伸下去,表土就有充足密集的營養物,供它舒莖伸枝地猛發展,充裕的陽光和雨水,又助它不舍晝夜地擴體積,導演出根淺質鬆隨風倒的悲劇來。
我想到人也不可太順溜,更不可無度奢使自家那優勢。有錢的若太荒淫,肆無忌憚地吃喝玩樂下賭場,恢恢天網下沒有不栽之浪徒。有權的若太貪心,無視黨紀民意地撈好處,蔭至親,大浪淘沙過哪有不沉之漏舟!
《陝西政協報》1988.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