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他的動念很慘然,為亡友生前在他競選廠長的關節幫過他。亡友生時我承諾:他真成功了,我寫一篇報告文學宣傳他。亡友未看到他成功,累死在自己的崗位上。我等不及到他成功日,哀思空寞的趨力,把我推到他麵前。
他是極年輕的。我從已故朋友那裏聽說過。中標時隻有25歲。他又很瘦小,個子過不了一米六,體重過不了一百斤。短短的頭發,黑黑的臉盤,不停地抽煙。一張嘴露出兩排焦黃的牙。鼻輪卻陽剛,隆而又渾圓。一雙眼睛小卻溢射出灼人的光。衣著普通到讓人轉身就忘了。
我端直地對他道:“王教授過世了。”
他黯然。穩了一下情緒道:“我知道,追悼會我也參加了。”隨後埋頭又吸煙。發狠吸。
“他生前對你很器重。多次向我提到你。”
“他是恩師。我會長久記著他。”
他向我講述了競選廠長那一幕。
那年的初冬是最出色的初冬。頭場瑞雪來得早,往年還是穿秋裝的古城人,迎著滿天飛舞的雪花把五顏六色的滑雪衫、羽絨服亮出來。透過雪霧看直像神話九光十色琉璃世界之所在。市政府決定在“光華”、“振華”兩廠公開招聘廠長的訊息又似大群帶哨的鴿衝俯回旋地鳴飛。把古城呼喚出勃發的生機。
我是一個不安分的人。看了廠況介紹後,我知道兩廠的底子都不好。拿我投標的光華說,產品老,設備舊,職工素質差。40萬元滯銷產品壓在庫房,現金賬存隻有1000元。而且規模小,工人隻有200多,等格隻是個料級廠。我當時是一家大廠處級分廠副廠長。但我還是決定來!想當一把手。想組閣撐起一個廠。想一試自己開拓能力的身手。
然而強手林立著。兩個廠的投標者嘩啦超過300人。且多是專業對口的科技人員、管理人員,以及各類的領導人。年齡結構又以中年多。我是一個青年人,學業也隻是個電大生,有多少競爭優勢呢?有多大取勝把握呢?武二郎夜闖景陽岡——一堆肉豁上死拚吧!
初審是麵試性質的。由政府官員作粗篩。獲得資格後,進廠考查、詢訪、撰寫投標書。下來就進較量實力的答辯場。我的對手有30個。
他的眼眸亮起來,並且柔柔地震顫,輕輕摁著自來火,緩緩地吸燃一支煙,陳敘道:
“從王副教授那兒學得逐鹿中原”這個詞。用在競爭場合中,我覺得真是很形象。大家的目標是一個,旌旗高揚嘶馬奔突槍箭穿梭地混戰,最終“鹿死誰手”呢?
第一輪答辯麵對專家評判組。他們的評判很權威,占答辯總分70%。差不多是定性的一搏。
我抽簽排定的序號不理想,在偏後。數日連番大同小異的演講、質詢、對答灌下來,評判組的專家們,少了起始的新鮮感,生了單調的疲憊感。到我的競選演講下來後,計有3分鍾,台上一直無動靜。我直懷疑這一幫夫子是否真聽了那通講。
“小夥子,你聽好,我有兩個問題請你答。”
是王副教授開了腔。我很感激他,衝那黑框眼鏡後麵注視我的眸子點點頭。
“一、光華廠沒人認識你,你有什麼能耐讓他們完全信賴你?把一個工廠交給你!把身家的榮衰依托你?二、你如果中標做廠長,是做永久牌還是攀枝兒圖高飛?”
這兩個題目很尖刻。然而畢竟點著核心了。我生性是個認真的人,不想拿假話糊弄人。
他莊穆地問我話。
我坦誠回答他的話——
“是非功過在人心。隻要我的言行舉止為國為廠不為己,我想就能立腳跟。我學了經濟管理學,又悟得競爭機製引入企業之奇效。我要當廠長,原料有來路,產品有去路。以科學治廠,以競爭富廠,以身心許廠。我想就能得到職工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