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生命的姿勢 一刹那的母愛
朵朵兒
她叫陳靜。
陳靜今年29歲,出生於湖北武漢市江夏區安山鎮一個普通農家。8個月大時她的母親因為無法忍受貧寒,撇下繈褓中的她離家出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是父親將陳靜拉扯長大。父親性格粗糙而且內向,幾乎一整天也不會對女兒說一句話。陳靜慢慢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望著父親埋頭在壓麵機上揮汗如雨的身影,心裏酸酸的卻也是惆悵的。她常常想起母親,如果她有母親,嬰孩時便有人替她夜半掖好被角,童年便有人替她梳麻花辮,到少女花季時也會有一個溫和的聲音悄悄叮囑她別理班上那些青澀的小男生吧。
這樣想著,陳靜對母親就有了怨恨。
青春期的陳靜是叛逆的,她沒有讀高中,也不願窩在家裏的麵粉加工廠幫忙,她一心向往離家出走,過上漂泊自由的日子。
在外闖蕩的日子自然辛苦而且委屈,陳靜一走就是3年,年僅19歲的她竟有了滄桑感,於是回到家裏療傷。老父親依然不說話,卻也沒有罵她訓斥她。陳靜不在家的時候,父親收了一個徒弟,這個姓李的男孩憨厚老實,自小父母雙亡,相似的命運讓兩個年輕人的目光溫柔地交織在一起。
陳靜喊他叫木子,因為他和父親一樣地沉默寡言,一年後她嫁給了木子。
再一年,1995年10月,女兒李純降生了,紅蘿卜的胳膊白蘿卜的腿,小臉蛋跟草莓一樣鮮豔可人。
陳靜一心想給女兒奔個好的環境和前程,她想送給女兒所有自己小時候沒能得到的禮物,更希望她多讀書受良好的教育,別像自己這樣很早就輟學了。指望木訥的丈夫看來不行,陳靜首先拿出自己打工多年積攢的全部1.5萬元積蓄,舉家遷到學校條件更好的紙坊鎮,買了一間60平米的房子,有了自己的家。然後咬咬牙,在孩子8個月的時候,她強行斷奶去了武漢市區打工。
因為學曆不高,陳靜隻有從事服務員、洗碗工、清潔工等工作,常常忙碌一天下來躺在木板床上時手與腳還在發抖。不僅如此,她一個月僅僅隻有一天假回家看孩子。陳靜思念正牙牙學語的女兒,每在這時她就勸慰自己:等多掙點錢就給孩子買最好的奶粉回去。
第一個月老板以種種原因沒有準假,又過了大半個月,陳靜終於無法忍受對孩子的思念,悄悄回了一趟家。臨行前她兌現自己的承諾,去超市將100多塊錢的奶粉買了兩包提回家。
在女兒投進懷抱的一刹那,她像是聽到了召喚似的,立刻用小小的鼻尖在陳靜胸前蹭來蹭去,小嘴隔著衣服一拱一拱地,她想吃奶。
這一舉動差點就惹出了陳靜的淚水,她趕緊讓丈夫將買回的高級奶粉衝好,用勺子盛著喂到孩子嘴邊,女兒卻將頭一歪,不停地搖頭,她不肯吃牛奶,無論它多麼昂貴或是有著怎樣的營養。女兒用小手指向陳靜的懷抱,清晰地對陳靜說出兩個字:媽媽!
第二天天還沒亮,陳靜就起床了,她必須在清晨趕回餐館去。
雖然那麼依依不舍,她還是硬著心腸出了門。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父親卻在大門口等著她。
父親遞給陳靜一個布包,悶悶地說:“這是你媽托人送來的鞋,希望能夠給孩子穿上。”
陳靜驚呆了,母親?那個20多年來音訊全無的母親竟然出現了?她本能地將手縮了回去:“我不要。”
父親歎息一聲,一向拙於言辭的他隻說了一句話:“這是當年為你做的,每年一雙,但她不陪著你,怎麼敢拿過來讓你穿上呢?”
父親回屋去了,留下陳靜站在那兒發愣。她顫抖著手打開布包袱,真的是鞋,一針一線手工縫製的鞋,一共16雙,尺碼由小到大,鞋底也由布納的慢慢變成塑料的、皮的。隻有那針線之間的距離始終如一的精致。
月光下,陳靜將鞋一雙雙翻過來,果然,鞋是新的,鞋底潔白。
她可以想見母親每年在她生日替她納鞋底時的酸楚,母女血脈相連,即使她自私到無法忍受窮困,但她怎麼可能不牽掛女兒呢?她為女兒做了鞋,卻隻能估摸和想象女兒的模樣和身高,憑著經驗去揣測鞋底的大小,但她不敢再回來,甚至到如今,她依然不敢麵對被她遺棄的女兒。
為什麼?
沒有分分秒秒地守護在孩子身旁,心靈上便留下了永久的虧欠。那是一個殘缺的洞,任多少年過去、多少懺悔埋在心頭,都無法填補起來。
幾乎是在刹那間,陳靜原諒了她已怨恨多年的母親。隻因為她現在也已經成為了母親,為人母親者,必然心靈端莊而且大度。
而且陳靜突然從中驚悟自己的不妥,她狠下心離開女兒出門打工,也許掙上了能夠買高級奶粉的辛苦錢,但陪伴孩子成長的快樂時光卻在分分厘厘的計較中永遠失去了。
在某種程度上,這也算一種遺棄,也是一種缺失吧。等到將來老了,也將成為無法追回的遺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