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綿綿的母愛 黃昏後的風雨夜
徐陽光
對很多人而言,黃昏總是最溫暖的時刻,一家人坐在爐火旁拉拉呱,或吃著糖果看著電視。於我而言,黃昏並沒有在我腦海中留下印象。我印象最深的是母親在黃昏後的風雨夜裏給我借學費的情景。
我出生在一個交通閉塞的小山村裏,父母都是本份的莊稼人,而我家又是村裏唯一讓四個小仔都上學的人家。這樣,家裏的勞動力減少了,而開支卻大大增加了,我家就“順理成章”地成了村裏的貧困人家。
兩年前,我考取了江城一所熱門的大學,高額的學雜費及生活費使得本來就捉襟見肘的家庭一貧如洗了。今天,大弟又被武漢的一所高校錄取。並軌後的高校學雜費激增,大弟要入學估計至少要6000元,加上我2000多元的費用,8000多元對我們這樣一個家庭來說無異於一個天文數字。
為了籌集我們的學雜費,母親已經奔波了好些時候了。但一個貧窮的小村落又能有多少盈餘的資金呢?到我們開學的前一天,即1997年8月31日,家裏才東挪西挪借到4000多元。
這段時間,母親明顯地蒼老了許多,整天焦碌碌的。
那天黃昏,剛剛幹完農活的母親興衝衝地回到家,對我說:“聽說河那邊家xxx在外打工的兒子寄回來了好幾千塊錢,我去找他們試試”。
我知道xxx家是不大好說話的。更何況我家跟他們又不很熱絡,借錢談何容易。天快黑了,烏雲摧城樣的,風也漸漸大起來了,一場暴雨即將到來。我拉住母親,叫了聲“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母親笑了笑,拍拍我的手:“媽去去就回,你照看好弟弟妹妹。”然後,母親就拿起一隻鬥笠,馱起兩片木槳,向河裏走去。
現在,兩個較小的弟妹已經睡熟了,母親還沒有回來。
夜,已經很深了。牆上那隻斑斑駁駁的舊掛鍾以它蒼老的嗓音證實了這一點:北京時間二十二點整。
屋外風雨正緊。風呼嚕嚕呼嚕嚕,一陣追咬著另一陣的尾巴,前麵一陣引起的餘悸還未平息,後麵一陣又怒吼著撲了過來。雨恰似風的幫凶,噠噠地錘打著屋頂的青瓦,這響鼓似的雨聲讓人不敢想象雨滴究竟有多麼的大、有多麼的急。
母親搖一隻小木船到河對岸去了,現在還沒有回來。
母親是為了籌借我們兄弟倆的學費而過河去的。
牆上的鍾又一次敲響了:現在已是二十三點。風和雨卻更加猛了。
我無論如何也坐不住了,起身點燃了一盞馬燈。轉過身時,大弟已拿著兩隻鬥笠站在我麵前了。兩人都沒說話,一人戴上一隻鬥笠,就出了門。
暴風雨洗掠過的黃泥路已經變成了一灘曲長的爛泥塘。我一手提著馬燈,一手牽著大弟,兩人就這樣相互攙扶著向前蠕行。好不容易才捱到河邊,向河對岸看去,眼睛觸及的除了漆黑還是漆黑。仔細聽,耳朵裏除了兄弟倆的喘氣聲,就是風吼雨滴聲了。
風一陣接一陣地撲麵而來,好似要把我們摔倒,雨線則像鞭子似的,抽在臉上、手上,火辣辣的痛。我與大弟相擁著,誰也不作聲。想起台灣應修人的詩《小小人兒的請求》,我不禁暗自祈禱:暴風雨,你作都衝我來吧!再後來,我真索性將鬥笠拂到身後,一隻手高舉著馬燈,任風吹雨打,似乎這樣就能讓落在母親身上的風雨少一點兒。馬燈微弱的穿透力在這樣的風雨交加的黑夜無異於螢火蟲的微光,但我們心裏仍然虔誠地希望它能給不知在何處的小木船一點光明和力量。
我們就這般雕像樣地站著,眼睛死死盯住濃黑的夜的河麵。也不知過了多久,小木船出現在我們的視線裏了。起先是一個飄蕩在波峰浪穀上的黑點,漸漸地近了,我們愈加真切地體會到小木船在風雨中的柔弱,那簡直就是一片單薄的小葉子喲!船近在咫尺,卻又像遠在天涯,船與岸之間是一種怎樣的距離啊.看著母親拚命晃動槳片的艱難,我與大弟都沒有出聲,淚水與雨水混和在一起,流成一條條洶湧的河。
船在風的阻撓下進進退退,始終無法靠岸。我扔掉馬燈,與大弟一起撲進水中,抓住小木船,死命往岸邊拖。船終於靠岸了。母親坐在船梢大口大口地喘氣,欣慰地對我們說:“錢借到了。”看著母親蒼白蒼白的臉,我與大弟抱住母親,嚎啕大哭。母親擁緊我們:“傻崽子,快回去會淋壞的。”
母子三人相擁著在風雨之夜艱難地走著,我一邊流淚,一邊卻有了放聲高歌的衝動,我真慶幸上蒼賜給我這樣一位母親。
有了這樣的經曆,黃昏於我已不再重要,畢竟風雨對人的衝擊會比黃昏來得更加直接和強烈;有了這樣的記憶,再大的風雨都不能使我畏懼,再遙遠的地方我的心靈都能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