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彭公帶著李七侯私訪五裏屯,在城外觀看麥苗已然快熟,天氣清朗。來至村口,彭公說:“李壯士可暗中跟隨我,不必同在一處。”那七侯說:“大人隻看我眼色行事,留神不可大意!”二人進了北村口,往南一瞧,見這個村莊有二百來戶人家,南北一條大路,東西也有大街。彭公走至十字街口,往東觀看,見路北有一座宅院甚是高大,門前有兩棵樹。彭公拿出竹板來,連敲了幾下,在這條街上走了幾個來回。忽見從那大門內出來一個年輕之人,身穿細毛藍布褂,白襪青鞋,麵皮透白,生得俊俏。他站在門首說:“先生,你會圓夢嗎?”彭公說:“也會。哪一家找我?”那少年人說:“就是在下。我姓張名進忠,我家主人張大太爺要圓夢,你要圓好了,可多給你幾個錢。”
彭公點頭,跟那人進了大門。門內有一道界牆,當中屏門四扇。彭公跟著那人進了上房,見正麵有八仙桌一張,左右太師椅子兩把,上首坐定一人,年約四旬,身穿兩截羅漢衫,上麵是白夏布,下麵是淡青羅的顏色,五絲羅套褲,白襪青雲履,手拿團扇一柄。第二紐子上有十八子香串,是真正伽南香的。
桌上放著一個瑪瑙壺,真珊瑚的蓋子,赤金地羊脂玉姻牒。此人麵如白紙,並無一點血色,短眉毛,鷂子眼滴溜溜亂轉,雙睛透光,薄片嘴,沿口黑胡須。彭公一抱拳說:“莊主請了!”
那人連座兒也不起來,說:“先生請坐,我請教請教!”彭公坐下,問道:“莊主所夢何事?”張耀聯說:“昨夜夢見我身在淤泥之中,拔不出腿來,不知如何?又見一隻猛虎來咬了我一口,覺著疼不可言,一急就醒了,通身是汗。今日我心中不安,正想找一個會圓夢的人來圓夢。”彭公說:“此夢不祥。身在淤泥之中,被猛虎所咬,必有牢獄之災,你速宜謹慎。”
張耀聯本來心中有病,前者搶那李榮和之妻與他妹妹珠娘,這兩個女子乃貞節烈婦,不但不從,受了他一頓鞭子,即自縊身死。暗中掩埋,從此他便得了一個心虛之病,又急又怕。他先是聽人說李榮和進京告狀,被元通觀廟主惡法師馬道元把他拿佳,扣在鍾底下,給他送來一信,他回信叫廟主把他結果了性命。後來又聽說新巡撫上任,拿了馬道元,把李榮和也從鍾底下救活了,已交臬司審問。因知縣和他是拜兄弟,知府又與他素有往來,他是常與府縣在一處宴樂的,便花了些銀子,用文書給頂回去了。他有一個表兄何世清,在索親王那裏作幕,他依仗著勢力,無所不為。今日忽得了一個惡夢,正在猶疑之際,聽圓夢先生說有牢獄之災,不由得一愣,隨問:“先生貴姓?”彭公說:“我姓十名豆三,乃京都人氏。”張耀聯聽了,心中想罷,說:“先生到此處來了多少日子?”彭公說:“到此才有半月。”張耀聯說:“求先生寫一幅對聯。”彭公說:“在下寫得不好,恐有見笑。”張耀聯說:“不必太謙。”便叫家人研墨,取來文房四寶,把紙放在桌上。張耀聯是有心之人,他要瞧筆跡,要寫得好,如不是巡撫,定是衙門內的幕友先生;要是江湖生意人寫的,筆力很劣。他見彭公拿起筆來,問在何處掛?張耀聯說:“就在這客廳內掛。”彭公隨手寫的是:
留酒客懷應恨少,動人詩句不須多。
筆力甚足。彭公寫完,張耀聯說:“有勞大筆,先生好俊筆力。”彭公說:“見笑見笑。”張耀聯說:“大人,你這是何苦?你來私訪,我早已看破,多有怠慢。”即吩咐家人獻茶。
張耀聯的意思是,隻要你喝了茶,飲了酒,借這一步,咱們兩個交了朋友,我給你三千兩或五千兩,那又算些什麼!他就安著這個心探問彭公。彭公說:“莊主休要錯認了人,我不是什麼大人。”張耀聯說:“大人何必如此!咱也見過大人拜廟,並在各處拜客,今日來此,何必遮瞞?”彭公矢口不認。張耀聯一陣冷笑,說:“官不入民家,你既然不認,你寫給我一個借字,把你用我的一萬兩銀子寫上。”彭公說:“我又不曾借你的,我為何給你寫字?這個事可不能行。”張耀聯便叫家人進來。從後邊進來了幾個惡奴說:“喚我們何事?”張耀聯說:“把他給捆上,吊在馬棚之內。”家人即把彭公抓住,按在就地捆了,拉至後邊馬棚吊上。惡太歲張耀聯親身到馬棚之外,坐在一把椅子上說:“你要是本處巡撫,說了實話,我不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