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上的百鳥百子圖案,名字不過是為了圖個好口彩,實際上隻有九隻首尾相接的鸞鳥。平常所見的刺繡,尾羽都是用五種純色絲線繡成的,華貴莊重,卻有些過於刻板。可是這一件展開的大紅絲緞嫁衣上,幾處尾羽,都由少到多地加入了淺色絲線。
在屋內離得近時,看不到整體的效果,隻覺得絲線顏色不純。在日光下完全展開時,淺色絲線剛好形成了光影的效果,翎毛像活生生泛著光澤一般,整隻鸞鳥立體生動,好像隨時都可能拍拍翅膀飛出來一樣。
有小宮女震驚得忘了規矩,癡癡地感歎:“真好看啊!”
馮妙淺淺地笑,公主的嫁衣極其隆重繁複,一定要兩人一左一右配合,才能完全展開。她料定郭泉海沒有機會整個查驗,隻能偷偷確證刺繡裏的確摻雜了淺色的絲線。
隔著太皇太後和高太妃,郭泉海的臉色青白難看。馮妙笑著走到太皇太後身邊,撒嬌似的說:“這侍工的手可真巧,能把公主的嫁衣繡得這麼好,可惜我是沒有機會穿嫁衣了,不然也要給太妃娘娘要了這個侍工來替我繡。”
郭泉海卻不死心,躬身說道:“太皇太後、太妃娘娘,就算這種繡法更美觀,一個小小侍工,竟然敢私自改動給陳留公主準備的嫁衣,老奴也應該給她個教訓,讓她下次不敢擅自做主。”
馮妙轉頭對高太妃說:“太妃娘娘,不知道什麼級別的宮女,才可以修改繡樣?要是這一次處罰了準備嫁衣的侍工,恐怕以後再也沒有人敢把精巧的手藝拿出來了,人人都以為太妃娘娘治下過於嚴苛呢。”
高太妃點頭讚許:“馮婕妤說的有道理,這個予星的確有些天分,就破格晉升她為掌製,負責織造刺繡吧。”她轉頭對郭泉海說:“你也是老人兒了,怎麼在太皇太後麵前這麼不穩妥?你就罰俸半年,好好想一想吧。”
郭泉海不敢當麵違逆高太妃,趁她和太皇太後轉身回去時,目含凶光地看了馮妙一眼。馮妙卻不再看他,攙扶著太皇太後返回內殿。不過是個掌事太監而已,這一次是顧忌予星的性命,才親自跟他言語交鋒,可予星現在也是掌製了,她隻需要提點著予星,就夠了。
從奉儀殿回來,馮妙便叫人去告訴予星,是第二隻鸞鳥尾羽上的赤紅、湖藍兩處出了問題。沒幾天,她就聽說尚工局有一名小宮女,因為辦事伶俐,被尚儀局的姚公公給挑走了。馮妙喝著忍冬送上來的秋梨膏,心裏清楚,那名宮女就是暗中向郭泉海通風報信的人,明裏說她辦事伶俐,實際上,卻是把她放到姚福全身邊,牢牢看管起來,剪了郭泉海的羽翼。
天氣漸涼,林琅越發懶怠,不願動彈。禦醫診過幾次,都說她有早產的危險,馮妙親自看著老嬤嬤燉湯熬藥,卻怕自己的咳喘病症傳染給林琅,不敢再替她嚐藥了,跟她說話也隔著一層紗幔,總覺得林琅有些精神不濟,卻看不見她的臉色。
從長安殿回來,忍冬便含著笑告訴她,有女史來問過她葵水的時間。馮妙自然知道這是為了什麼事,臉紅心跳得厲害。
傍晚時分,兩名著官服的女史來華音殿,請馮妙移步崇光宮。春恩車已經停駐在華音殿門口,車沿上綴著的金鈴,被風吹著,發出清脆的聲響。馮妙聽到“崇光宮”三個字,身上本能地縮了一下。忍冬隻當她初次侍寢,過於緊張,一麵叫人準備香湯沐浴,一麵低聲說:“娘娘不必害怕,聽徐姑姑說,皇上平日很和善的。”
因要進入崇光宮內殿,女史特意叮囑不要使用香料,免得衝了龍涎香的味道。馮妙一隻手還不大靈便,忍冬上前替她揉了皂角,雙手捧起清水,感歎著替她衝洗:“娘娘生得真美,比上次奴婢替娘娘沐浴時更美了。”
她用柔軟的細棉,把馮妙身上的水分一寸寸擦幹,再把長至腰間的青絲,用一根緞帶鬆鬆地束住。馮妙覺得這樣容妝不整,有些奇怪地問:“不用梳髻麼?”
忍冬卻“撲哧”一下笑了,手上用軟綢擦著她的發梢,小聲說:“娘娘待會到了崇光宮,是要躺下的呀,梳髻做什麼?”馮妙這才知道,自己問了個多麼可笑的問題,別過頭去臉頰發燙。
馮妙裹著輕薄綢衣走出來時,兩名女史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她們侍奉過的娘娘也不少了,卻還是第一次見著這樣不俗的容光。半濕的頭發全都攏在肩後,臉上粉黛全無,還帶著熱氣熏蒸出來的微紅。眉如柳葉舒展,眼如春水含情,嘴唇像三月間芬芳的桃瓣,純真中透出毫不自知的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