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麵並不算闊大,不過是巧妙地借助了山形地勢,才顯得格外遼遠。不一會兒,那小船就蕩到李弄玉麵前,卻並不靠岸,隻隔著五、六尺遠,在水麵上停住。
始平王拓跋勰,身穿青衫,站立在船頭,遙遙地向李弄玉問:“小姐可要渡河?”
岸邊小樓上的燈火,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麵上,散碎成滿湖點點光亮。李弄玉被他這樣一問,竟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那小船離岸邊並不遠,她也不是養在深閨的嬌弱女子,要是放在平時,她肯定直接跳上船去,非得把拓跋勰推進水裏去才算完。可這會兒,拓跋勰就在她麵前,眼睛裏全是若有若無的淡淡笑意。
拓跋勰刻意除去了身上一切象征身份的印記,衣衫是用富家子弟中常見的平紋錦羅裁成的,沒有絲毫多餘的裝飾,腰間隻墜了一塊式樣平常的雙魚合歡佩。頭發用緞帶束住,再用一塊方巾裹住,遠遠看去,不像皇室親王,倒好像乘興出遊的書生士子。
在平輩的親王中間,拓跋勰的相貌五官,與拓跋宏最為相似。平時礙著身份,宮中女眷並不敢多看拓跋宏,此刻在小樓內,都把目光投注在拓跋勰身上,依稀想象得出,若是皇上換了這樣的衣衫,也一樣清朗俊秀。
“小姐可要渡河?”拓跋勰又問了一次,把手中的船櫓遞過來。
明知道他是在引著自己說話,李弄玉還是鬼使神差地問了出來:“你這船去哪裏?”
拓跋勰雙目注視著李弄玉,朗聲回答:“天涯海角,光陰盡頭。小姐想去哪裏,這船就去哪裏。”
如此直白熱烈的話一出口,李弄玉的臉立刻燒紅起來,幸虧隔著夜色遮掩,才不會太過明顯。拓跋勰仍舊站在船頭,語聲溫潤地說:“我一直想乘船順流而下,可船上還缺少一位同行的佳人。”他抬起手指,虛虛地指了一下岸邊的小樓:“良苑建成已久,勰原本覺得屏風倚欄、對湖翻書,應該是人生樂事,可是沒有紅袖添香在側,任何美景樂事,都變得索然無味,所以連樓名都沒有題寫。”
李弄玉無聲地聽著,她灑脫起來,可以飲酒高歌,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可此時卻隻能定定地看著船上的人,心底漫起無窮無盡的歡喜。她的母親早逝,她的名字是父親親自取的,秦穆公的小女兒弄玉公主,在高樓之上吹簫,引來仙人蕭史,成就一段美滿姻緣。她的父親,無非就是希望自己的小女兒,能夠嫁個如意郎君,一世無憂罷了。
“小姐,可願意為小樓題名,再與勰一同泛舟?”拓跋勰炯炯的目光,直盯著李弄玉,把船櫓平伸過來,像在等著她回應。
始平王拓跋勰,一向有些風流才氣,此時在座的,大多已經嫁作人婦,看了此情此景,仍舊難免暗自豔羨。
有粉衣小婢舉著筆墨上前,請李弄玉為小樓題寫匾額。月光勾勒下,拓跋勰身姿俊朗,卻並不急躁,隻噙著笑等著李弄玉的決定。李弄玉心神蕩漾,再沒辦法維持平素的清冷,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莽撞無知的少女,可那個願意等她的人,卻一直沒有變。他的承諾,始終如一,要她心甘情願地同意嫁給他。她眼波微微一轉,做了個點頭的姿勢,把一隻手輕搭在船櫓上。
那小婢子已經拍著手叫起好來,把筆直接遞進她手裏。心意已定,李弄玉也不再扭捏,提筆蘸墨,揮毫寫下兩個字——蕭樓。拓跋勰見了,眼中的笑意更深,他愛戀李弄玉多年,又熟知經典,一眼便明白了那題名中的深意。蕭樓簫樓,弄玉願在此樓吹簫,夜夜靜待蕭郎。原來她冷冽的外表下,也是一顆矢誌不渝的心。
拓跋勰輕輕一拉,想叫李弄玉上船來。李弄玉的腳步剛剛一動,他就在手上用了一點巧勁兒,扯得李弄玉直向前撲來,眼看就要落入水中。他用另一隻手撐船邊的竹篙,小舟陡然向前一蕩,李弄玉便恰恰好好地落進他懷中。
“做什麼,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李弄玉嗔怪地捶打他的胸口,要他把自己放下來。
拓跋勰腳下一跺,小舟便劇烈地搖晃起來,李弄玉不識水性,嚇得抱緊了他的脖子,卻不肯喊出聲來。拓跋勰貼著她的耳邊說:“你再亂動,我們就要一起掉進水裏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出醜一起出,就算要死也一起死。”
聽見一個“死”字,李弄玉慌慌張張地去捂他的嘴:“你胡說什麼,我還要長命百歲、兒孫滿堂呢,才不要……才不要……”
拓跋勰見她麵頰泛紅,心神激蕩不能自持,低頭在她側臉上吻了一口,接著提高了音量,朗聲說道:“拓跋勰今日得李弄玉應允為妻,今生今世,永不變心。我以始平王之名起誓,今生絕不立側妃、不納妾室、不進秦樓楚館。若違此誓,叫我死於羽林亂箭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