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在宮裏,要是被雨雪沾濕了衣服,一回宮就會先換下來,再拿去慢慢洗淨晾幹。眼下卻沒有衣裳可換,馮妙也實在是凍壞了,一時隻顧著烤火,忘了要先把身上、鞋上的冰雪碎屑仔細拍掉。
冰雪遇熱,還沒幹反倒先變成了水,錦緞鞋麵很快就濕透了,涼得透骨。馮妙身上本已經冷得麻木了,鞋子上濕冷的涼氣傳上來,激得她瑟瑟發抖。
拓跋宏此時才慢悠悠地說:“我剛才在笑,今晚你一定會對我投懷送抱。”
馮妙耐不住冷,原本正要把潮濕的鞋子稍稍解開一點,聽見他這麼說,既尷尬又惱怒,停了手抱著膝坐在火堆邊,紅著臉小聲說了一句:“想得美……”
拓跋宏又是一聲輕笑,左手臂一伸,握住了馮妙的腳踝,脫去了她的鞋子。馮妙大窘,用力想要掙脫,卻被他牢牢捏住腳踝警告:“穿著濕鞋子過夜,明早一定會生病,我自己都還不知道能不能走得出去,更沒有可能照顧你了。”
馮妙知道他說的並非誇張,老老實實地讓他把另外一隻鞋子也脫去了。拓跋宏把她的鞋子支在火堆旁邊,手仍然握著她的足腕不鬆開,映著火光笑吟吟地念道:“新羅繡行纏,足趺如春妍;他人不言好,獨我知可憐。”
那是樂府詩裏形容女子的腳纖巧玲瓏的句子,馮妙聽了,臉登時越發紅了,腳上用力狠狠一踢,正踢在他胸口。力道不大,拓跋宏卻悶哼一聲,鬆開了手。
馮妙漲紅著臉躲到一邊,拓跋宏卻好像心情頗好,不再捉弄她,用左手拿著匕首,把右臂上的衣袖一點點割開,再小心地清理破碎的傷口。他的左手幾乎跟右手一樣靈活,可一隻手來做這些事情,畢竟沒有那麼方便,還要時不時地低下頭去,用牙齒咬住袖口殘破的布條,配合著左手把傷口紮住。
被老虎撕咬過的手臂血肉模糊,馮妙隻看了一眼,就想象得出那種疼痛。可拓跋宏卻神色如常,就像是在雕鑿一塊木料,或是修補一件兵器,隻在剜去一處撕咬得潰爛的血肉時,微微吸了口氣,接著又笑著戲謔:“這老虎幾天沒喂了,使這麼大力來咬……”
馮妙本想狠下心不理他,可山洞一共就那麼大,眼角總會不經意地看見他。跳躍的火堆,把他的影子投映在洞壁上,拉扯得十分高大,卻也異常孤寂。他何嚐不像一隻林中之王?獨自戰鬥,獨自舔舐傷口。
拓跋宏從衣擺上割下一段布條,想要裹住傷口,可一隻手繞了幾次,都沒能繞成一圈。當他第五次嚐試著把那段布條纏上右臂時,一雙纖細瑩潤的手,壓在了他的手臂上。
馮妙用自己衣衫上幹淨的部分,幫他擦拭傷口,小心地除去虎牙撕扯破碎的部分,最後用布一圈圈裹住。可那傷口太深,不住地流血,很快就染濕了一整塊布料。馮妙解下袖口處串著的一小截束帶,幫他紮住手臂上方止血。
她的發髻已經在翻滾墜落中完全散開了,烏黑青絲如瀑布一樣直瀉而下,遮住了她半邊臉頰,隻露出一段細膩潔白的下頷。
拓跋宏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忽然抬起完好的那隻手,抓住她一縷發絲,放在鼻端輕嗅:“我現在忽然覺得,被這老虎咬上一口,也是值得的。”
馮妙慢慢停了手上的動作,抬起眼簾來回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如兩汪清澈的潭水。拓跋宏隻覺得心跳忽然間亂了次序,把手裏的發絲別到她耳後,身體微微前傾,定定地盯著她。他在麵對其他宮嬪女眷時,從來沒有過此時此刻的感受,他願意花一輩子的時間,等她綻開一個微笑。
他剛要說話,馮妙忽然用那布條長出來的一段,穿過他腰帶上的玉環,飛快地打了個結,牢牢固定住。確定他右手臂被捆住不能動彈,馮妙才狡黠地一笑:“讓你胡說八道,捆住你一隻手,看你今晚還怎麼……還怎麼欺負我……”越說到最後,聲音越低,笑意斂去,眉眼間籠上一層羞色。
好像春天的某個早上出門,忽然發現宮門口的垂柳上帶了一層新綠,馮妙此刻生動的容顏,與深宮中循規蹈矩的馮婕妤完全不同。
拓跋宏從懷中摸出半截鉤索,把斷口對著火光仔細查看,忽然笑著說:“原來如此,果然有人在鉤索上動了手腳,不然這種鉤索沒有那麼容易斷開。”
馮妙探頭過去看,斷口處隻有中間帶有參差不齊的裂痕,周圍一圈都是平整光滑的。有人預先把鉤索割開了一半,讓鉤索承受不住重量而斷裂。她想起那幾隻怪異的老虎,接口講了自己前一天晚上聽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