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風聲夜急(一)(2 / 2)

她轉頭眨著眼睛對馮妙說:“姐姐,我帶你去看場好戲吧,知學裏,北小門,這會兒應該已經唱起來了。”

馮妙心上一緊,那正是王玄之出宮門的地方,馮清怎麼會知道。可她不能露出絲毫驚慌,身子斜斜地往軟墊上一靠,懶懶地說:“今天實在太晚了,我有些撐不住了,想早點睡下,不如改天再跟清妹妹去看吧。”

“改天可就沒有這樣的好戲了,”馮清笑得越發詭秘怪異,“不知道姐姐愛聽什麼戲,貴公子強擄宮嬪屍身,深夜私藏出宮,被禁衛發現,當場亂箭射死。這一出,姐姐覺得怎麼樣?”

沒等馮妙答話,她就自己用帕子掩著嘴,咯咯嬌笑著說:“哎呀,我忘記了,姐姐可不像咱們鮮卑女孩,從小野慣了。這又打又殺的,嚇著姐姐了吧。”

她全都知道了……馮妙隻覺得心口亂跳,幾乎快要按捺不住,馬上就要從腔子裏跳出來。如果王玄之被人發現,在出宮的馬車裏私藏了宮嬪的“屍身”,的確是可以當做此刻立地格殺的。印象裏,她從沒見過王玄之有任何習過武的表現。南朝士族子弟,就算學過騎馬射箭,也大多是姿態風雅的花架子,真用起來,遠遠比不上北地訓練有素的禁衛士兵。

可她轉念又想,要是馮清如此肯定,何必還要在這裏浪費口舌,或許她隻是知道了些蛛絲馬跡,故意來激自己。馮妙把頭發握成一束,用上好的絲緞包住,側身躺下:“清妹妹說笑了,再好的戲,也不值得大半夜專門跑出去看,還是等到明天早上再說吧。清妹妹不急著回去,我可急著要睡了。”

見她麵上一點不急,馮清自己到有些沉不住氣了,她握住床頭搖晃的纓絡說道:“還有件事,差點給忘了。前幾天,我替瀅妹妹守靈,怕邪氣侵擾了瀅妹妹的身子,叫人用瓊脂封住了棺蓋,昨天過了頭三,才取下來的。”

聽到這句話,馮妙再不能裝得若無其事,她從床榻上直坐起來,怒瞪著馮清,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用瓊脂封住棺蓋,就隔絕了棺內的空氣。藥效還在,馮瀅既不能呼喊求救,也不能拍打棺木,隻能活活悶死在裏麵。

“你瘋了?那是你同父同母的親妹妹!”好半天,馮妙才吐出這樣一句話。把自己的妹妹活活悶死,她竟然能說得那樣輕鬆、那樣若無其事。

馮清把手裏的金簪子往木案上重重一戳,劃出一道長長的印記:“親妹妹怎麼了?我還是你妹妹呢。咱們的姑母太皇太後教導過我,沒用的東西,養著也是白白浪費糧食,不如早早死了幹淨。都是她自己蠢,做了蠢事還不夠,還要連累你、我和整個馮氏,都跟著她一起死。皇上遲早會發現,馮家送了一個失貞不潔的女兒進宮,混淆皇室血脈,是滅族的大罪。”

一股涼意,從馮妙的手指、足尖處漫上來,直湧到胸口去:“原來你早就知道了瀅妹妹的事,卻一直裝著不知道。”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跳動的燭火下,馮清的麵目竟然有些猙獰,“她從代郡溫泉回來,哭了好幾天,我就是猜也猜到了。馮家怎麼會養出她這麼蠢的女兒,白白讓男人占了便宜,自己半點好處也沒撈到。可前幾天,她眼睛裏那種神采,也不是一個將死之人該有的。她連謊話都不會說,怎麼能在這宮裏活得下去,我這個做姐姐的,是送她去解脫呢。”

馮清的眉眼間,已經完全脫去了少女的稚氣,這時看去,與博陵長公主長得真是像,連說話的神態都一模一樣:“從前我求了太皇太後,讓她跟我同住順和殿。皇上憐惜她多病,隔幾天總會來看她一次。可她又不能侍奉皇上,皇上就隻能歇在我那裏。要是她一直這樣安分也就算了,憑什麼她元旦的時候對著大哥哭了幾聲,就封了芳儀?我入宮那會兒,也是侍寢之後,才封了芳儀的,她倒跑到我前頭去了。皇上還辟了凝霜殿給她居住,那個地方冬暖夏涼,我求過皇上辟給我,他都沒答應。”

“就因為這個,你就活活悶死了自己的親妹妹?”馮妙擁著錦被,仍然覺得透骨寒冷,“你想沒想過,不能說話也不能動,慢慢窒息而死,是什麼滋味?”

馮清一把甩開纓絡穗子,呼啦一下扯開床帳,捏著馮妙的胳膊,把她直拖下地來:“用不著你教訓我,你不是善良好心麼?我今天就讓你看看,你的善良好心,會把對你好的和你在意的人,一個個全都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