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養著幾盆經冬的花草,放在暖炭爐子旁邊,用熱氣偎著。一盆蘭花、一盆水仙,都長得極好,隻是花葉稍稍有些枯黃。馮妙正在看著,忽然聽見內殿傳來隱約的嬉笑聲,似乎是年輕的女孩兒正在逗趣說話,夾雜著太皇太後幾聲咳嗽。
馮妙心中奇怪,馮清上次的舉動,觸了太皇太後的忌諱,應該沒有這麼快解除禁足。除了馮清,還會有誰能在奉儀殿這樣談笑風聲呢?她強壓住心中的好奇,不去探頭探腦地看,反正等會兒進去了,也就看到了。要是連這點耐心都沒有,她還談什麼變得更強、保護自己跟孩子呢?
她坐回雕金胡床上,等著崔姑姑來喚她進去。心神一定,不自禁地就想起前幾天的事來,其實太皇太後真正惱怒的,並不是馮清揪住這個姐姐不放,而是她自以為思慮周全,最後卻無果而終,反倒白白丟了協理內六局的權力。太皇太後就像馴鷹的獵戶一樣,任憑這些人如何鬥得你死我活,她隻管最後掌控住實力最強的那一個,就夠了。所以,隻有她成為最強的那一個,才有資格跟太皇太後講條件。
從前幾次起起伏伏時,太皇太後對她說過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話語,直到此刻她才算完全明白了其中深意。
她正低頭盯著鞋尖上的累絲刺繡看,忽然聽見一把柔嫩的嗓音說:“婕妤娘娘請隨奴婢來,太皇太後在裏麵呢。”
馮妙抬頭,驚訝地發現引她進去的人不是往常的崔姑姑,而是一個年輕的婢女,看著有些麵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那婢女盈盈一笑,對馮妙屈膝說道:“娘娘貴人多忘事,奴婢是從前在流雲閣伺候的飛霜,公主出嫁時,奴婢就跟著一起去了丹楊王府了。”
馮妙這才想起來,從前流雲閣裏的確有幾個很伶俐的丫頭,這個飛霜沉穩老練,還有一個叫玉霞的嬌柔嫵媚。隻不過拓跋瑤不喜歡帶侍女出門,平常又從不請人去她的流雲閣,所以見過的人並不多。
“原來是飛霜姑娘,這可怨不得本宮認不出,有些日子沒見,你出落得越發好看了,說話辦事也如此得體,難怪你家公主離不開你,到哪都要帶著。”馮妙隨口應著,心裏卻奇怪,拓跋瑤輕易不肯入宮,怎麼這次倒大張旗鼓地進宮來了。
“娘娘說笑了,奴婢可不敢當,”飛霜抿著嘴輕笑,“倒是娘娘,風采依舊跟從前一模一樣,見了娘娘,奴婢倒覺得日子一天都還沒過去呢,好像奴婢還在宮裏伺候著六公主那時候一樣。”
果然是個伶俐會說話的丫頭,馮妙微微點頭,忍冬立刻會意,從隨身的荷包裏抓了幾顆上好的東珠,塞進飛霜手裏:“沒過三月三都還算是節裏,這幾顆小玩意兒,給飛霜姐姐拿著做個頭飾吧。”
飛霜口中道謝,接過東珠,殷勤地替馮妙打起厚重的簾子。內殿比前廳更加暖和,熏著馥鬱的百合香,直讓人昏昏欲睡。
正中一張紅木躺椅上,太皇太後正半閉著眼睛躺在上麵,穿著家常服飾,看上去難得的閑適。馮妙趕忙屈身行禮,站起身時,到底怕傷了腹中胎兒,伸手支了一下腰,忍冬趕忙從旁邊把她攙住。
太皇太後身邊的胡凳上,正坐著拓跋瑤,仍舊用絹紗裹住脖頸,衣飾卻比上次精細得多,顯然是花了心思修飾。馮妙也笑著向她問好:“六公主也來了?難怪剛才在前廳,我就聽見談笑聲呢。”
拓跋瑤懷中抱著一個剛出月子的嬰兒,笑盈盈地看著馮妙,卻不起身:“皇嫂安好,瑤兒不知道皇嫂今天也要來,沒來得及備下節禮,皇嫂一向大度,想必是不會怪瑤兒的。”
馮妙自然搖頭叫她不必講這些虛禮,聽得她語氣雖然客氣,話語中卻沒有半點親近之意,又想起從前四人同去雲泉寺的光景,不免心下傷感。見她抱著幼兒,馮妙上前問道:“這可是小小世子?讓我看看……”
拓跋瑤隻把孩子稍稍遞過來一些,讓她就著繈褓邊上看,不過是勉強能看清相貌而已,並不讓她親近。飛霜在一邊解釋:“玉霞被駙馬收了房,這孩子如今養在公主身邊呢。”
原來如此,馮妙心下了然,隻是不知道,究竟是玉霞自願攀上“高枝”,還是被拓跋瑤強迫,不得不從。
不過看了一眼,拓跋瑤就把孩子收回自己身前,轉身向太皇太後撒嬌道:“皇祖母,您是最疼瑤兒的,瑤兒今天求您的,也不是什麼難事,您就答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