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妙靠在拓跋宏身上,語調悠悠地說:“我剛剛在看史書上關於五德的記載,商殷是金德,周滅商而火克金,所以周朝是火德,再往後的秦朝便是水德。照這樣算下來,土克水,漢朝應該是土德,為什麼漢高祖立國時,反倒確定了漢朝仍為水德呢?”
拓跋宏笑道:“朕不信你不知道,隻怕是故意來考朕的。漢高祖時,曾經有學士認為,秦朝暴虐而且短暫,算不上一個正統的王朝。因此漢朝直接承繼了周朝的火德,自定為水德。”
“原來是這樣麼?我真的不知道。”馮妙托著腮想了片刻,又問:“那麼大魏的五行德運是什麼呢?”
拓跋宏朗聲說:“大魏國姓拓跋,原本出自皇帝軒轅,相傳黃帝娶妻嫘祖,生子昌意。昌意的第三子遷居北土,他的後人便以拓跋為姓。大魏國運,自然是承襲軒轅皇帝的土德。”
馮妙眨著眼睛看著,等著他說下去。拓跋宏伸手攬她入懷,在她雙眼上各輕吻了一下。馮妙被他口齒間的熱氣嗬得直發癢,咯咯笑著躲進他懷裏。後宮佳麗無數,可真正能與拓跋宏抱膝徹夜長談的,卻隻有這麼一人而已。拓跋宏忽然覺得慶幸,幸好剛才讓她把話說了出來,比起男女歡愉,他更享受這一刻的靜好。
他接著說下去,語調裏帶了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溫柔:“石勒建立後趙時,采納了水德。慕容氏建國時滅了後趙,按著水生木的說法,選定了木德。符堅滅慕容氏時,按木生火選定了火德。這樣算下來,火生土,大魏的土德正好可以承繼下來。”
“何必這麼麻煩,這些人來來回回打了那麼多年仗,卻沒有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能真正一統山河。”馮妙笑得像隻慵懶的貓一樣,“依我看,大魏也不必算來算去,大一統的晉朝是金德,大魏直接按照金生水,選定水德就是了。”
拓跋宏聽了大笑:“你的說法,倒是跟著作郎崔光一樣。他也勸朕,不必拘泥於一時一地,要把眼光放開闊一些。不過中書監高閭就強烈地反對這種說法,有不少宗室親王,也更願意承繼軒轅皇帝的土德。一說起來,恐怕就要吵得不可開交。”
“皇上何必怕他們吵呢?”馮妙提筆,在食指和中指上塗抹了幾下,各畫上了一副生動的五官,一個是長長胡子的老頭,一個是麵孔威嚴的朝官。她學著老臣甕聲甕氣的聲音說:“皇上不妨在知學裏講學和明堂議事時,把大魏的德運拿出來好好議論一番。臣子們有了這個事由互相攻擊,就騰不出時間來在別的事情上欺瞞皇上了。議論得多了,那些原本對大魏有些不服氣的漢人世家子弟,自己就找著了說服自己的理由,認為大魏是正統的王朝了。”
五德運次,原本就是個極複雜的話題,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學士終其一生爭論不休了。馮妙軟語嬌聲地跟拓跋宏談到深夜,不知什麼時候就倚在他懷中睡著了。兩人一直沒有喚人進來伺候,連燭火都還沒有熄滅,剩下短短的一截,還在燭台上搖曳。等到明亮的晨光照進內室,馮妙才驚醒過來,稍稍一動,便發現拓跋宏毫無睡意,正似笑非笑地凝神看著她。
馮妙臉色倏地紅了,掙開他的懷抱坐起來。拓跋宏看著她說:“朕終於知道了,為何人人都喜歡美人含羞,桃色染上臉頰,比胭脂來得還快呢。”
他也坐起身來想要摟住馮妙,卻被她一閃身躲了開。馮妙自顧自地坐到妝台前梳妝勻麵,拿起青黛正要描眉時,手上被拓跋宏輕輕壓住:“讓朕來,閉眼。”
拓跋宏捧著她的臉,像雕鑿珍寶一般,仔細描摹了半晌,才鬆開手。馮妙覺得麵前的溫熱氣息退去,轉頭向銅鏡中看了一眼,立刻惱怒地抬手去捶打拓跋宏:“皇上畫了這麼半天,就畫成這樣……”
銅鏡之中,馮妙姣好柔美的臉上,橫著兩道粗粗的臥蠶眉,倒有幾分滑稽好笑。拓跋宏輕咳一聲,捉住了她小巧的拳頭,就勢把她拉過來:“朕總覺得形狀不好,想要修補一下,沒想到越補越粗。這可是朕第一次替人畫眉,也算情有可原吧,要是朕畫得嫻熟精致,你難道就不吃味麼?”
他握著馮妙一把柔軟順直的發,在她耳邊低聲說:“閨閣樂事,朕願意一件件跟你都做遍。”
馮妙臉上滾燙,幾乎整個人埋在他胸前,用指尖點著自己的眉稍,半是嗔怪半是玩笑地說:“要是都弄成這樣的,我看還是算了。這個樣子今天又不能出門了,嬪妾的風寒恐怕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了……”
忍冬適時地送上早膳來,都是極清淡的粥和小菜。馮妙一麵用白瓷小勺攪動著碗裏的清粥,一麵把前些天繪製好的官服圖樣展示給拓跋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