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曾是太醫院的醫士,我的母親是宮中侍奉妃嬪的醫女,我十二歲的時候,他們因為受到牽連而獲罪處斬,我是被充作官奴賣出去的,公子買了我,後來帶去了東籬。”素問並不隱瞞,“我從小就跟著父母學習診脈配藥,日後娘子在宮中,醫藥一事上再不需要假手他人。”
誰都會有一段不想提及的往事,馮妙也不再多問,隻叫素問仍舊拿藥來,喝下好早些休息。她的懷兒還那麼小,素問又說他容易肺火燥熱、不能多思多慮,她總要替懷兒的將來打算好。
禮官很快就擬定了幾個吉日呈給皇帝,拓跋宏匆匆一瞥,圈定了一個最早的日子。內六局奉皇帝的旨意,趕製了嶄新的昭儀禮服,上衣下裳式樣象征著女子“德貴專一”。整件禮服都用上好的貢品絲綢製成,既輕便又華美,莊重之中透出女子的婉約柔美。
拖尾上的金鳳圖樣,是予星親手繡上去的。她已經是內六局裏很有威望的管事姑姑了,除了上次那幅繡像,好幾年都不曾親手繡過東西。予星原本畫了一幅青鸞圖,用作拖尾上的繡樣,卻被拓跋宏直接推到一邊:“就用九羽金鳳圖,宮中有現成的圖樣,不必重新繪製。”那是帝後大婚時的圖樣,每代帝王一生隻能用一次,拓跋宏從未正式迎娶過皇後,此時卻把九羽金鳳圖用在了馮妙回宮的禮服上。那是他今生今世惟一的妻子,這份心意從未改變。
回宮前一日,馮妙被送回昌黎王府,在那裏試穿禮服、梳妝打扮。一名內官帶著四名宮女,給王府送來吉禮:成對的鹿皮、大雁、羔羊、白鵝。那些都是婚禮時男方送給女方的東西,象征一生成雙成對、永不分離。
第二日,四帷垂紗轎輦一早就等候在昌黎王府門口。馮妙登上轎輦之後,爆竹聲便在身後響起,寓意著驅散一切邪祟。雖然不能像真正的帝後大婚那樣儀式完備,可馮妙感受得到,拓跋宏在盡量補給她一個婚禮,讓她以皇帝妻子的身份回宮,不是妃嬪,不是左昭儀,是他珍愛的妻子。
轎輦沿著重新整修過的街道前行,垂紗之下,馮妙輕輕垂下眼睫,拓跋宏的心意,她如何會不懂?她用手輕輕撫摸著那幅觀音繡像的邊沿,悄聲對自己說:“拓跋宏,如果你把懷兒還給我,我就不再怪你了……”
內監在宮門處引著馮妙走下轎輦,沿著寬闊筆直的宮中道路,走向澄鸞殿。宮中沒有廢妃回宮的先例,禮官揣摩著皇帝的意思商議了許久,才選定了這麼一個方法,讓馮妙在澄鸞殿叩拜皇帝,皇後及以下的所有妃嬪,都在澄鸞殿觀禮,相當於免去了馮妙對皇後的叩拜。
澄鸞殿大門緩緩開啟,馮妙站在門口,等司禮太監躬身示意,她才一步步向著禦座之上的拓跋宏走去。金橙色的陽光從她背後照過來,給她塗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奉儀殿、甘織宮、華音殿、青岩寺、萬年堂……她用了多少時間,才走到這個人身邊。少年天子,都已經長成了殺伐決斷的帝王,佛前簪花的女童,也已經為人妻、為人母了。
在距離帝王的禦座五步遠處,馮妙按著司禮太監的提示停住腳步,正要俯身向他行跪拜大禮。拓跋宏卻突然從禦座上走下來,把馮妙直接抱在懷中,側臉貼著她的鬢發,嗓音低啞著說:“妙兒,你回來了……”
司禮太監識趣地低下了頭,按照擬定好的儀製,馮昭儀應該在這裏向皇帝行大禮,再由皇帝將左昭儀的青鸞印頒授給她。可隻要皇帝喜歡,儀製有什麼要緊呢?
拓跋宏握著她的手,徑直走到禦座前,跟她一起站在澄鸞殿中的最高處。他相信,他的心意,馮妙一定會懂得。
在一旁觀禮的,仍舊是那些熟悉的麵孔,隻有高照容不在。拓跋宏除了親政時選過一次嬪妃,後來再沒有擴充過後宮。這些年裏,後宮的妃子都隻是在年節時按製晉封位份,幾乎沒有任何人得到拓跋宏的青睞眷顧。
儀式將成,內官上前對馮妙說道:“恭賀昭儀娘娘回宮,皇上專門命人為娘娘整修了新的宮室,這就請娘娘移步。”
拓跋宏對馮妙輕聲說:“先去看看喜歡不喜歡,朕要去跟幾位王叔商議些事,晚上再去看你。”馮妙輕輕點頭,就算是答應了,她已經想好了要如何麵對後宮中的所有人,唯獨還沒有準備好要怎麼麵對他。
內官引著馮妙走出澄鸞殿,沿著小路轉了個彎,正討好地向她介紹皇宮內的格局:“……皇後娘娘住朱紫殿,高夫人住雙明殿,皇上為您準備的華音殿,是離皇上的寢宮最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