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宏同時下旨,洛陽城內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一律禁絕鮮卑衣裝和語言,都必須改穿漢服、改說漢話。有太子被當眾杖責的事件在先,這一次的政令,竟然意外地沒有聽到多少反對聲音。
可拓跋宏想要的,並不僅僅是這些,他還希望年輕的鮮卑貴族們,能真正從內到外改變,像他一樣,把目光放到更廣闊的中原大地上去。他與始平王拓跋勰商議了幾次,決定在宮中的華林園設宴,請宗室親王、後宮妃嬪和漢臣一起赴宴。
酒菜齊備時,拓跋宏忽然說道:“今天,各位都請隨意。不過隻喝酒未免索然無味,此處景致正好,不如行個酒令助興吧。”
拓跋宏一向勤於政務,太皇太後故去後又三年不曾飲宴,宮中一時沒有準備行酒令用的東西。他叫隨身侍奉的太監去摘了一枝花來,把玩在手上說:“從朕開始,這花擲到誰桌前,誰就隨意猜個謎,或是作首詩來,說不出來的就罰酒三杯,說出來的隻飲一杯,再擲給下一家。”
他拿著那支花在掌心上,略想了一想便說:“三三橫,兩兩縱,誰能辨之得金鍾。”
這是個拆解的字謎,對熟悉的人來說,並不難猜。在座的漢臣本就不多,又大都自負家學淵源,此時並不主動開口。
年輕些的鮮卑貴胄,大多從前就在洛陽的知學裏學過漢文,議論了片刻,便有人站出來猜,有人說是“非”字,有人說是“肅”字,拓跋宏都隻是搖頭。二皇子拓跋恪看見父皇用手指不住地輕扣桌上的金杯,立刻想到最後一句不隻是在說獎賞,前後兩句話其實是合在一起的謎麵,正要開口說話,任城王世子已經站起身,先說了一句:“臣猜‘習’字。”
拓跋宏不置可否,轉頭看向二皇子拓跋恪,問道:“恪兒,你想猜什麼?”
猜謎比的便是思路敏捷,即使猜出了一樣的字,要是慢了一步,也終究被人搶了風頭。拓跋恪正有些失望,看見幼弟拓跋懷正坐在馮妙懷中,手裏捧著一隻雕有雀鳥的玉球,他眼睛一亮,指著那隻玉球說:“兒臣就猜懷弟手中的東西,雀尾拂羊脂。”
馮妙聽了這話,不由得抬頭看他,這回答的確十分巧妙。拓跋宏說的“三三橫,兩兩縱”,指的是個羽毛的“羽”字,而金鍾便是金杯,也叫做大白,合在一起便是個“習”字。拓跋恪畢竟是皇子,若是也照著原樣猜這個字,不但顯不出才思敏捷,反倒顯得氣量狹小,與臣屬爭功。可他另外想了個方法回答,雀尾是“羽”,羊脂為“白”,仍舊是這個字。
拓跋宏微微點頭,顯然對這個兒子的回答很滿意,語言上卻並不褒獎,隻叫人把自己麵前的金杯賞賜給任城王世子,稱讚他聰敏好學。接著,他自己飲了一杯酒,把手裏的花擲向馮妙。
馮妙抱著孩子,手上不好做什麼,便向素問點頭,讓她代飲了一杯酒,直接把那支花擲向別人席上。王玄之遠遠地看見她的動作,隻會意地輕笑了一下,並不作聲,舉起酒杯遮掩過去。
拓跋宏用手指虛虛地指了指她麵前的空杯,笑著說:“你若是認輸,就要飲三杯。”
馮妙搖晃著懷兒,反對拓跋宏說:“嬪妾已經出過謎了,大家都猜對了,隻有皇上猜錯了,皇上該自罰三杯才對。”
拓跋宏聽她這樣說,立刻明白過來,她是故意在跟自己繞個圈子逗悶。她一句話也不說,猜的便是個沉默的“默”字,其他人不管猜出猜不出,都不會說話,隻有拓跋宏自己忍不住出了聲。
馮妙是見他連日辛勞,才借著這個機會博他一笑,在座的後宮佳麗中間,也隻有她敢這樣跟皇上逗樂子。拓跋宏知道她的心思,大方地連喝了三杯,用手點著馮妙鼻尖的方向說:“朕回去便賞你謎底這樣東西,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了。”
“默”字拆開便是黑犬,馮妙連連搖頭:“嬪妾才不要呢。”
那支花在席上轉了幾圈,華林園內的氣氛便熱鬧起來。拓跋宏見時機差不多了,似無意地看了始平王拓跋勰一眼。始平王立刻會意,恰好此時有人要把那支花擲向他身後的東陽王幼子,拓跋勰抬袖舉杯,那花被袖間帶起的風一卷,便落在了他麵前的小桌上。
始平王拓跋勰起身向著皇帝拱手說道:“臣弟不才,想不出巧妙的謎語來,就隨便做一首詩吧。”他略想了想便開口念道:“問鬆林,鬆林經幾冬?山川何如昔,風雲與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