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生離之痛(一)(2 / 2)

馮妙原本就說起過,想給恪兒另辟一處寢宮,宮女、太監們提早就收拾好了東西。元恪親自到主殿來,在馮妙麵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感謝她這些日子的養育、教導。馮妙坐在主位上,隻叮囑了他幾句要勤勉讀書,不可沉湎遊樂。對這樣早熟聰慧的孩子,隻要讓他明白道理就夠了,不需要說得太多。

可到懷兒要離開華音殿時,她卻再也維持不住左昭儀的端莊,死死抱住懷兒不肯鬆手,眼淚如洪水一般洶湧而出,轉眼就打濕了懷兒的半邊衣裳。把懷兒送去華林園皇子別館暫住,是眼下最穩妥的方法,她不是不懂。可她忘不了上一次母子生生分離時的剜心痛楚,她從漫長的夢境裏醒來,睜眼卻不見了她的孩子,掉進了另外一個怎麼也醒不過來的噩夢。

她心裏的害怕沒辦法跟任何人分擔,雖說每月可以去探望一次,可畢竟比不過在自己身邊時容易照料。

懷兒還小,並不會想到這麼多,隻知道自己睡覺時再不能抱著母妃溫暖柔軟的身子了,看見母妃不住地流淚,便也跟著嚎啕大哭。

元宏剛從太極殿議事結束,便見到惶急不堪的宮女到他麵前跪稟,說昭儀娘娘不肯放小皇子走。元宏了解馮妙的心思,她實在太愛這孩子,隻要涉及到懷兒的事情,她平素的理智、從容就全都不見了,隻變成了一個害怕失去孩子的母親。

“知道了,你們都退下,朕過去看看。”元宏疲憊地揉著額頭,北地歸附的部族,因為金銀穀帛分配不均,各有怨言,隨時可能爆發變亂。南朝蕭鸞仍舊在不斷地擴充兵馬,隨時準備一雪前恥。在這個時候,他更需要一個安穩強盛的大魏,離不開那些宗室老臣的支持。

元宏走進華音殿時,懷兒已經哭累了,伏在母妃身上沉沉地睡過去,小臉上全是一條一條半幹的淚痕。馮妙把臉緊貼在懷兒的側臉上,像護住小獸的母獸一樣,把懷兒緊緊抱在胸前,整個背都弓起來,恨不得將懷兒完全裹住。

“妙兒,”元宏蹲在她身前,伸手想摸一摸懷兒的臉,“隻是送去華林園暫住而已,過些日子風波過了,朕再想辦法把他送回來。”馮妙抱住孩子的手猛地向後一躲,手肘重重地撞在楠木椅背上,她卻像完全感覺不到疼一樣,大睜著眼睛看著眼前的人。

馮妙緩緩開口,嗓音抖得像被風卷起的草葉:“懷兒是我親生的,不是代人撫養……”

“妙兒,”元宏被她眼中的戒備刺痛了,“就算是為了懷兒好,現在也不能說出這些,你……”

他要說什麼,馮妙都知道,懷兒這雙碧眼的來曆還沒弄清楚,她這個生母身上,又被人發現有南朝血統。懷兒唯有認在高照容名下,才能避開那些不堪的指責和質問。可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講道理,她太累了,腦中一片空白,隻想抱著懷兒睡一會兒。

她隻想任性一回,什麼也不管,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你不是皇帝麼,你說的話,怎會有人不聽?你不是說,隻要我來敲門你就會答應麼,現在我求你,我不想跟懷兒分開,我不想……”她抱著懷兒就向元宏跪下去,可眼前一花,整個人就向前栽倒下去。

元宏張開雙臂,把她和懷兒一起抱住:“妙兒,你別這樣,瑤光寺的事就算過去了,現在把懷兒暫時送走,讓他們無話可說,過不了多久,他們的注意就會轉到別的事情上去,到那時,朕再……朕再……”

馮妙隻是不住地搖頭,身上忽冷忽熱地打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元宏一手抱住懷兒,另一手握住她小巧的手掌,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挪開。眼淚砸在兩個人的手上,順著交握處的縫隙流下去,像要水滴石穿地在兩人中間劃出一道天塹一般。

男人和女人的想法,天差地別。元宏心裏清楚,現在不是心軟的時候,事情拖得越久,變數就越多,必須快刀斬亂麻一樣迅速解決。他能給馮妙的最好支持和愛護,就是用他此時此刻的決斷,替她下定決心。他猛一狠心,抱起懷兒轉身便走。熟睡的小人兒乍然驚醒,揮舞著小手哇哇大哭,口中含混不清地叫著:“母妃……我要母妃……”

馮妙伸出一隻手,茫然地伸向半空,淚水順著眼睫流下來,整個視野都如同被瓢潑大雨遮蔽一般,隻剩下懷兒不住抓騰著的小手。

素問走過來想扶她起來,卻被馮妙反握住手腕,沉聲說:“替我梳頭、勻麵。”就算是為了懷兒,她也不能逆來順受地接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