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勰先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把詔書遞給身邊的人。酒勁上湧時,人特別容易豪氣衝天,詔令傳回元勰手中時,背麵已經寫滿了人名。有的人不識字,還是叫身邊的人幫忙寫的。元勰小心地收好了寫著詔令的黃絹,敷衍了幾句話便退出了狹小的營帳。
返回自己的住處,他把那張詔令在李弄玉麵前一晃,背麵用指尖血寫成的一排排名字,差點讓她歡呼出聲。她捧著詔令眉開眼笑地說:“等這些人的酒醒過來,才會想明白自己已經上了始平王的‘賊船’,就算他們再想追隨東陽王世子,也要擔心這份名單日後會不會被他看到,倒不如索性棄暗投明。”
元勰伸出兩根手指,把詔令從她麵前夾走,仔細放進懷中收好:“恐怕到不了明天早上,這消息就會傳進東陽王世子的耳朵裏。他必定會來這裏,想要毀了這張詔令。我們今晚先好好休息,天亮以後,情形會更加凶險。”
李含真默默地走到裏間,抱出一床被子來,放在外間的小榻上,對元勰說:“王爺今晚就在這裏將就一下吧,我和弄玉到裏間去。”
李弄玉還要說什麼,卻被李含真一把扯起來,直接拖進裏間。元勰在她們身後低聲說:“換一身方便些的短衣再睡,夜裏也警醒些。”
洛陽皇宮內,馮妙在床榻上一陣陣地咳嗽,月光透過窗子上的菱花小格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片四四方方的影子。胸口悶得難受,她實在睡不著,披了衣裳起身,剛掀起紗縵一角,外麵值夜的小宮女就匆匆跑過來:“娘娘,您想要什麼?吩咐奴婢去做就好了。”
素問的手還沒好,靈樞也還沒回來,元宏不知從哪裏調了個十來歲的小丫頭來照顧她。馮妙看見陌生的麵孔,隨口問了一句:“皇上去哪裏了?”那小宮女大概才剛進宮不久,見昭儀娘娘問話,便立刻跪下回稟:“皇上剛才一個人出去了,並沒說去哪裏。”
馮妙心裏有些奇怪,她因為喘症發作,不便移動,就睡在澄陽宮裏,元宏深夜離開自己的寢宮,能去哪裏?她踱到外殿,原本想到院子走走,可是才剛挪動了幾步,就覺得喘不過氣來,隻能先在書案前坐坐。
書案上散放著幾張紙,馮妙隨手翻看,其中一張紙上寫著兩個名字:高照容、高清歡,在高照容三個字旁邊,還勾了一個小小的圓圈。元宏早已經懷疑這對兄妹,如果不是想要引出他們背後的勢力,元宏早就對他們下手了。北海王、東陽王、甚至南朝人,都跟他們有牽扯,可這些勢力中,沒有任何一個能夠掌控這對兄妹,相反,似乎一直是這對兄妹周旋在他們中間,把所有人都當成自己的工具。
馮妙把那張紙放回原處,雖然從小就認識高清歡這個人,她卻從來不能真正看透他。憑他的智計和見識,卻一直甘心做一個內官,這本身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她正要踱回內殿,一個念頭忽然衝進腦海,元宏在這個時候離開澄陽宮,多半是去了小佛堂!
她知道自己喘症發作,無論如何走不快,急急地叫人傳軟轎來,要往小佛堂去。高照容心思陰險,元宏的病症又剛剛發作過,眼下太子叛亂,遲早要被廢黜,恪兒便是順理成章的新太子人選。如果在這時謀害元宏,對高照容是最有好處的。
軟轎很快就來了,馮妙一麵叮囑抬轎的小太監放輕腳步,一麵叫他們快些趕去小佛堂。她掀起轎簾焦急地向外張望,遠遠地便看見小佛堂裏亮著燈。軟轎一停穩,她便急匆匆地奔進去。
佛堂中檀香繚繞,長長的走廊兩邊,每隔幾步遠就立著一根兒臂粗的蠟,把整個長廊照得亮如白晝,可門外的夜色卻因此而顯得更加漆黑幽深。
長廊盡頭,高照容跪在蒲團上,雙手合什,輕紗遮麵,一頭青絲散在身後,隻用一段緞帶在發尾處鬆鬆係住。元宏單手支膝坐在她對麵,沉聲說著話,語氣裏有幾分無奈和厭惡:“朕第一次見你,你就是這樣一直笑,一句話也不說。那時候,朕隻當你是個嬌慣壞了的小姐,有些小小的毛病,但總歸還是像枇杷果一樣,半是酸半是甜,討人喜歡多過令人生厭。”
高照容輕輕向前吹了口氣,麵前的輕紗就飄起來,柔媚入骨的聲音從輕紗後傳出來:“皇上現在一心隻想著馮姐姐,自然會覺得容兒令人生厭了。”她幽幽地歎了口氣:“手上已經有了好吃又好看的桃子,誰還會喜歡枇杷果呢?”
“照容,”元宏盯著她說,“你知不知道什麼事最讓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