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番外一:雪滿千山人未還(十一)(1 / 2)

甘織宮內的陳設,跟這個名字一點也不相稱,處處都極盡奢華。我聽見侍女們私下議論,這座宮室代表著王上對我的無限寵愛,在她們口中,我已經被稱作“慕容妃”,但實際上,我從沒有過任何封號。

我一直不說話,侍女們便漸漸把我當成一個又聾又啞的人,說話時也不再刻意避著我。從她們零碎的閑談中,我能知道很多事情。比如上次拓跋珪急匆匆地出征討伐鮮卑段部和宇文部,也跟我有關。他們拿出一柄刻有木槿花的短刀,說我的父王和哥哥曾經放出話去,誰能用這柄刀殺了拓跋珪,就算是為慕容氏報了參合陂的仇,慕容家最後一個小公主就歸他所有。

我不相信父王和哥哥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但那柄刀……聽侍女們說,有慕容氏的舊臣看過,說的確是慕容燕國祖傳的東西。

夜裏輾轉反側,我忽然想起一件舊事來,那年在驛館外的山坡上,我和劉寧辰險些被狼群圍住,我曾經取下自己的腰刀給她,讓她先回去報信。前前後後的事情,如同閃電劃開天際,讓我陡然明白過來。

我的名字裏恰好有個槿字,劉寧辰就在我那柄刀上加了木槿花印記,再叫人放出這些謠言去,刀子原本就是真的,那是我十歲生日時祖父給我的禮物。挑起鮮卑各部內戰,獲利最大的就是匈奴人,他們可以把馬匹高價售賣,還可以等鮮卑部落兩敗俱傷時坐收漁利。斬殺我父兄的命令本來就是公開下達的,隻瞞著我一個人罷了,劉寧辰卻故意告訴了我,既讓我對拓跋珪徹底失望,又替她的兒子除去了一個未出世的兄弟。

我不能讓他們如願,這跟我愛不愛拓跋珪根本無關,這是鮮卑人自己的事,怎麼能容得匈奴人指手畫腳?

拓跋珪祭天登基後的第一場宮宴,並沒有請我去,宮人不敢怠慢,還是給我送來了新衣。估計著宮宴已經開始,我才招手示意侍女過來,替我梳頭更衣。她們以為我終於回心轉意,細心地幫我梳了一個雍容華貴的高髻。鏡中人的臉色依舊蒼白,有人拿過胭脂要給我塗抹一點潤潤顏色,我側頭躲過,不想用匈奴人的東西。

皇宮中新建的宮室都很開闊,站在扶搖閣外,便聽得見裏麵的人在高聲說話。那話題竟然跟我有關,有人在勸說拓跋珪,索性把我殺了或是送出去,免得總有心懷不軌的部族以我為借口來攻伐魏國。真沒想到,我竟然也有成為禍水的一天。

拓跋珪冷冷淡淡地說:“誰要來攻伐,打回去就是了。”

我抬步邁進大殿時,座上眾人都安靜下來,轉頭向我看過來。見過我真容的人並不多,但我知道,我的相貌跟祖父十分神似。劉寧辰也看著我,神情間帶著些得意。

我走到大殿正中,從脖頸上取下一隻金鑲玉項圈,把上麵的圖樣展示給那些人看。這是我從小戴在身上的項圈,上麵刻著慕容氏祈福的祥雲紋,正中雕鑿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飛燕。我所有貼身的物件上,從來沒有用過木槿花圖樣,我的父王和兄長,也不可能用帶著木槿花圖樣的信物來許配我的婚姻。

拓跋珪在高位上注視著我,忽然站起身幾步走到劉寧辰麵前,在她的目光剛開始帶上討好的媚意時,揚起手一巴掌甩在她臉上。那一掌力氣極大,打得她整個人向後倒去,杯盤掉落在她身上,蹭得她滿身都是狼狽不堪的汙漬。我能想明白的事情,他又怎會想不出。我隻是有點不明白,他為何那麼輕易就上了匈奴人的當,在兩軍陣前急匆匆地傳令回來殺我的父兄?

我轉身要走時,他從背後把我攔腰抱起,跨出殿門前,對殿內的大臣們說:“下月十五,舉行手鑄金人儀式,冊立皇後。”

他的意思很明顯,要讓我參加手鑄金人的儀式,如果成功,我便是魏國的皇後。

我沒辦法表示接受或者拒絕,因為我根本說不出話。他抱著我,並不送回甘織宮,反倒帶著我徑直上了那天去過的閣樓,吹滅了燈火。他在黑暗中更緊地抱著我,跟我一起凝視著整座王宮。

“燕燕,對不起,我說過會給你時間,但是我食言了……”他在我耳邊低聲輕語,“這不怪你,是我……是我的錯……但我敢保證,無論是誰坐在我這個位置上,都沒有更好的辦法。”

“有一件事,我沒有騙你,那次去找你,我的確是要跟你的父王商議我們的婚事。當年你的祖父借兵給我,就曾經開出了條件,要我日後迎娶你時,子女以慕容為姓氏,將整個拓跋氏都並入慕容燕國。那時我一無所有,又正好趕上叔父作亂,隻能答應了這個條件,並且送上了拓跋氏的世係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