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洛陽皇宮向東不遠,就是始平王的府邸。方方正正的宅院內,別有乾坤,人工開鑿的湖麵一平如洗,一座小樓臨湖而望。
小樓前的竹榻上,李弄玉正輕輕搖動一柄紈扇,從水晶盤裏取著酸酸的鹽漬梅子吃。
湖邊小路上,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李弄玉從竹榻上起身,仔細聽著越來越近的聲音,唇邊露出一抹促狹的笑意。等那聲音靠近身後的太湖石,她飛快地起身,把梅子連著水晶盤一起藏在竹榻底下,扔下紈扇,幾步跑到大石邊,一把抱住剛從後麵轉過來的人,笑著大叫:“我在這裏!”
“好吧,好吧……”來人的語氣帶著幾分無可奈何的縱容和寵溺,“嚇死我了,我真害怕……”
李弄玉向他一吐舌頭:“你這分明是敷衍……”話還沒說完,元勰已經把她攔腰抱起,不由分說地放回竹榻上,雙手放在她圓滾滾的肚子上:“你老是這樣跑來跑去,會嚇壞了我的小湯圓的。”
他俯下身子,把臉湊近李弄玉的肚子,聲音放得又輕又柔:“小湯圓,今天乖不乖?你娘有沒有偷吃不好的東西?”
李弄玉“嗤”的一笑:“要是現在有人答應你的話,才真的嚇你一大跳呢。”
元勰不理會妻子的嘲笑,一本正經地把耳朵貼在她的肚子上,一邊凝神聽著一邊微微點頭:“嗯……吃了糯米糕……什麼?還有一盤梅子藏在竹榻下麵?”他探手過去一摸,果然找出了裝著梅子的水晶盤。
李弄玉的臉色忽地變了,狐疑地看了看麵前的男人,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她可不相信還沒出生的孩子就能說話,可是他怎麼能那麼清楚地知道自己吃了些什麼?“小叛徒……”她忿忿地在肚子上輕拍兩下,暗想明天要把東西再藏好一些。
元勰捉住她的手,不讓她再亂動,不動聲色地抹去了她唇邊沾著的一點碎屑,把她整個摟在自己身前,像跟小孩子說話一樣,哄著自己心愛的妻子:“上次來診脈的禦醫不是說了麼,梅子不能多吃,會損傷脾胃。你比小湯圓更乖,要給她做個樣子,好不好?”
被他軟語哄了幾句,李弄玉才順從地點頭,隨口問他宮中的情形。
元勰輕輕歎了口氣:“還是老樣子,恪兒這孩子雖然聰明,可在知人用人、權衡裁奪上,還是比皇兄差得太多了。於皇後被廢離宮後,他偏寵胡貴嬪,大概是覺得虧欠了自己生母的族人,把高貴人立為皇後,又大肆封賞高氏族人。如今高肇權傾朝野,他並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
他心裏更深的擔憂還沒說出來,當年皇兄離去前,曾經想把輔政大臣的重任交給他,可是他再三懇求推辭。前半生,他已經負弄玉太多,後半生他隻想替妻兒求一個安康。可不知為何,洛陽城中卻有謠言流傳,說孝文帝留了一道密詔給他,給了他直接誅殺叛臣的權力。因為這道謠言,高肇一直想要找個機會,置他於死地。
“弄玉,現在洛陽城中並不太平,”元勰低下頭,吻著妻子的額發跟她商量,“正好小湯圓快要出生了,我送你們去個山明水秀地方……”
李弄玉心思通透,聽他說起朝中的情形,已經知道了他心中所想。她重重地搖頭:“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我現在就可以明白告訴你,如果你身遭不測,我也不會跟你同死了,我從前說過的話,全都不算數了。”
她低頭雙手捧住自己的肚子:“因為從前我隻是一個人,沒有你就什麼都沒有了,可是現在……我有小湯圓了,我會好好帶著他,讓他長大。”
元勰重重地歎息一聲,在她的發髻上輕輕撫摸。
變故來得比他們的預想更快,宣始平王入宮的旨意傳來時,正是一天傍晚時分。始平王府中一片忙亂,臨湖的小樓內,傳出陣陣痛苦的呻吟聲。婢女扶著李弄玉的手,正用溫軟的帕子給她擦著額上的冷汗。
“弄玉……”元勰走進來,坐在床榻邊握住她另一隻手,讓婢女暫且退下。
李弄玉知道他要走了,心裏一陣酸澀,或許是身體上劇烈的疼痛擊潰了她的意誌,眼淚滾滾落下,一滴滴砸在元勰的手背上。她把側臉緊貼在元勰的手掌上,低聲問:“不看一眼小湯圓再走麼,你連他是兒子還是女兒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