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對過亭子上也有兩人坐著飲酒,你說那兩個人是誰?一個是吏部尚書的公子、禮部侍郎的侄兒,姓王名倫,字金寶,生得麵貌俊雅,體態斯文。
就是一件,色欲之心過於常人,凡遇見有顏色的婦女,連性命也不顧,總然弄到手才罷 休。他乃定興縣有名的宦家,廣有銀錢。父親王懷仁,現任吏部尚書;叔父王懷義,現任禮部侍郎,轟轟烈烈,聲勢驚人。家內長養教習三五十個,合城之人倘有些得罪與他,先著家人帶領教習至他家,不論男女,痛打一番,不拘細軟物件,捶個盡爛,然後拿個名帖,送定興縣,要打三十,縣尹不敢打二十九,足足就要打三十,還要押到他府上驗疼。因此滿城之人,那個不懼怕他,那個不奉承他?旁邊坐的那位不是別人,乃是賀氏大娘之兄賀世賴。自被任大爺趕出之後,腰內分文全無,流落不堪。過了半年,身上衣不遮體,食不充口。幸虧素日與城隍廟進香,見有簽筒,他便求一簽念解。
道士見他落難至此,知他肚內頗頗明白,遂留他在廟內抄寫簽帖,隻有飯吃,卻無工資。又過了半年,該他的運氣來了。王倫來至城隍廟內進香,見有簽筒在香桌上,順便求得一簽。賀世賴在旁,連忙與他抄寫簽詩。王倫細看簽詩,一毫不解,就叫賀世賴代解。賀世賴知他是吏部公子,盡其平生諂媚之學,奉承一番。王倫心中甚悅,遂請他至家中做個幫閑,一住二年,賓主甚是相宜。是日,也同王倫來此桃花塢遊玩。王倫看見那女子跑馬賣賽,並踩軟索,令人心受,乃向賀世賴說道:“這女子年紀不過十五六歲,身材麵貌倒也相趁,但不知可是那一道兒否?”賀世賴笑道:“大爺真可謂宦家公子,連這班人的出身都不曉得的。凡賣賽的以及那踩軟索的、賣翠花的,遊穿各府州縣,不過以此為名,全以夜間那話兒賺錢,那有不是此道者?”王倫道:“也不知他住在城裏城外,明日會他一會才好。”賀世賴道:“門下昨晚聽說到了一班玩把戲的,內有一個俊俏少年女子,住在西門城外馬家飯店裏,大約就是他這班人。今兄若要高興,侍門下明日到他店內喚來,如鷹食燕雀一般,何難之有?”王倫大喜,又叫道:“老賀,這桃花塢內來來往往婦女,無有甚麼十分人眼之人,我隻看中了兩個。”賀世賴道:“大爺看中了那兩個?”王倫道:“方才說的軟索上女子一個。”賀世賴說:“那一個是誰?”
王倫用手一指:“你看對過亭子內坐的那一位少年堂客,瓜子麵皮,瘦弱身軀,還有幾分人才。你還未曾看見麼?”賀世賴舉目一看,不覺滿麵通紅。
笑道:“大爺莫來取笑,那不是別人,乃是舍妹。”王倫喜道:“我與你相交多日,未曾說到令妹,今日才說你有個令妹,但不知所嫁何人?”賀世賴用手一指,說道:“那桌上坐的黑麵紅須,此乃是妹丈也。”王倫一看,雙眉緊皺,罵道:“老賀,你這個人喪盡天良,怎將個如花似玉的妹子,嫁了個醜鬼怪形之人,豈不屈了令妹了?我與你相好不淺,怎不把我做個側室,勝嫁他十倍。”賀世賴道:“大爺錯怪門下,門下與他相交在前,與大爺相交在後。”王倫帶笑叫道:“老賀,你極有才幹,怎能使令妹與我一會,我重重謝你。”賀世賴忙止道:“大爺說話聲音略低著些,不要被他聽見了。
你道是舍妹丈是誰?他乃是定興縣有名之人,叫做是賽尉遲任正千。他性如烈火,英雄蓋世,倘若聞得,為禍不小。”從來說:色膽如天大,淫心海洋深。王倫道:“我今日一見令妹,神魂飄蕩,就是五方神道、十殿閻羅,我也不怕!我今日且與令妹親個千裏嘴。”賀世賴攔阻不住。王倫將手托自己嘴,對著賀氏嘻戲玩耍不題。
且言那邊亭子內賀氏大娘眼極清明,早已望見他哥子同那一個少年郎君,在對過亭子內飲酒。那郎君年紀不過二十來歲,甚是俊雅。他原是出身不正,見了王倫,就有三分愛慕之意,口中雖與駱太太講話,二目不住直往那對過亭子內觀看。見了王倫照著他親嘴,心中愈覺愛慕。合當湊巧,王倫、賀氏正在傳情之間,正千、宏勳正在暢飲之際,駱公子在桌上用手一拍,大叫一聲:“氣殺我也!”險些把一桌子器皿盡皆打碎。任大爺連忙站起身來,急急問道:“因何事來?”隻因一拍:傾家情由從此起:殺生仇恨自此生。
畢竟不知駱公子說些甚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