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氏聞喚,移步上堂,口中唧噥道:“為人難得個好丈夫。似我這般苦命,撞了個強盜男人,如今出頭露麵,好不惶恐死人也!”說說走走,來至堂上,雙膝跪下,說道:“賀氏與老爺磕頭。”孫老爺問道:“賀氏,你丈夫怎麼打劫王倫,一夥多人,從實說來,本縣不難為你。”賀氏道:“老爺,堂上有神,小婦人不敢說謊。小婦人已嫁他三年,一進門兩月光景,丈夫出門有兩月,回來帶了許多金銀財寶並衣服首飾等類。小婦人問他這些東西從何而來,他說外邊生理賺了錢,代小婦人做的。彼時小婦人隻見他空手獨去,並無貨物,那裏生意做來?就有幾分疑忌。新來初嫁,亦不好說他。後來,或三月一出門,或五月一出門,回來都帶許多東西,又漸漸有些人同來,都是直眉豎眼,其像怕人,小婦人就知他是此道了,臨晚勸他道:‘菜裏蟲,菜裏死;犯法事,做不得。朝廷的王法森嚴,我們家業頗富,洗手罷。’反惹他痛罵一場。小婦人若要開言,他就照嘴幾個巴掌。小婦人後來樂得吃好的,穿好的,過了一日少一日,管他則甚?晚間來了幾個人,說是他的朋友。
小婦人連忙著人辦了酒飯款待,天晚留那幾個人住宿。小婦人也隻當丈夫在前陪宿。誰知到半夜時節,聽得許多人來往走動,又聽口中說道:‘做 八股分罷。’一個說:‘平分才是。’小婦人就知那事了。各人睡各人的覺,莫管他,惹氣淘。不料天明就弄出這些事來了。”轉臉向任正千道:“聽我的話,早些丟手卻不好?那別人分了,分手走開落得好,你隻身受罪,還不說出他們名來,請老爺差人拿來同受。可憐父母皮肉,打得這個樣子,叫你妻子疼也不疼?不能救你……”又朝著孫老爺磕了個頭,雙眼流淚,叫聲:“青天老爺,筆下超生,開我丈夫一條生路,小婦人則萬世不忘大德!”任正千冷笑道:“多承愛惜,供得老實。我任正千今日死了便罷,倘得雲散見天之日,不把你這淫婦碎屍萬段,不趁其心!”
孫老爺又叫帶他家家人上來。家人稟道:“小的從未見主人作匪。既有此事,亦是暗去暗來,小的等實係不知,隻問主母便了。”賀氏在旁又磕了個頭,叫聲:“老爺明鑒!小婦人是他妻子,尚不知其詳細,這家人丫鬟怎得知情?望老爺開恩!”孫老爺見賀氏一一招認,也就不深究別人,叫刑房拿口供單來看,與賀氏所供無異,遂寫監票,將任正千下監,家人、奴仆釋放,賀氏叫官媒婆管押。孫老爺又將鄰右鄉保喚上,問道:“你等既係鄉保鄰右,裏中有此匪人,早就該出首。今本縣已經捉獲,你等尚不知覺,自然是同弊通情。”鄰右道:“小的等皆係小本營生,早出晚回。任正千乃富豪之家,小的雖為鄰居,實不通往來。伊家人尚然不知,況我等外鄰?”鄉保道:“任正千雖住小的坊內,素日從無異怪聲息。且盜王倫之物,並無三日五日,或者看些空漏,小的好來稟報,乃今夜之事,天明就被拘,小的如何能知?”孫老爺見他們無半點謊言,又說得人情,俱將眾人開釋,吩咐贓物寄庫,審定口供,再令失主來領。發放已畢,退堂去了。
卻說王倫差了一個家人,拿了個世弟名帖進縣,說賀氏有個哥哥在府內作門客,乞老爺看家爺之麵,將賀氏付他哥子保領,審時到案。知縣不敢不允人情,遂將賀氏準賀世賴領去。賀世賴仍帶到王倫之家,日夜同樂,真無拘束了。這且不題。
再講花振芳送巴氏弟兄到了山東交界,抽身就回。因心中有事,往返一百二十裏路,四更天起身,次日早飯時仍回在定興縣。昨日寓所已被火焚,即不住南門,順便在北門外店內歇下,住了一個單房,討了一把鑰匙自管,連忙吃了早飯,邁步進城,赴四牌樓而來。花振芳隻恐失信於朋友,還當任正千既知此事,今日必不與王倫會飲,自然在家等候,所以連忙返至任正千門首。抬頭一看,隻見大門封鎖,封條是新貼的,漿麵尚未大幹。心中驚訝道:“這是任正千大門,昨日來時,雖然寂寞,還是一個好好人家,半夜光景,難道就弄出恁大事情,朱筆封門?”想了一會,又無一個人來問問。無奈何,走到對麵雜貨店中,將手一拱,道聲:“請了。”那櫃上人忙拱手,問道:“老爺下顧小店麼?”花老道:“在下並非要買寶店之貨,卻有一事走進寶店,敢於借問一聲:那對過可是任正千大爺家?”那人聽得,把花老上下望了又望,把手連搖了兩搖,低低說道:“朋友,快些走,莫要管他甚麼任正千不任正千的。你虧是問我,若是遇見別人,恐惹出是非來了。”花老道:“這卻為何?請道其詳。”那人道:“你好嚕唆!教你快走為妙,莫要弄出事來,連累我!”花老道:“不妨!我乃過路之人,有何幹係?”那個人隻是不肯說,花老再三相逼他說,那人無奈,隻得說出來與花老知道。
這一說不大緊,有分教:
奸夫忘魂喪魄,淫婦吊膽心驚。
畢竟那人對花振芳說些甚麼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