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數年,賢甥長此人物,令老身見之甚喜。”徐大爺道:“彼時表弟年一十一歲,今亦長成大器。若非家中相會,路遇還不認得哩!”駱宏勳道:“好快嗬,計一別竟十一年矣!”敘話一會,擺酒後堂款待。
列位,你說這徐大爺是誰?曆居南門,祖、父皆武學生員,其父就生他一人,名喚苓,表字鬆朋,乃駱氏所生,係駱老爺外甥、駱宏勳之嫡親姑表兄弟,他自幼父母雙亡,駱老爺未任之時,一力扶持。駱老爺定興赴任,意帶他同去,但他祖父遺下有三萬餘金的產業,他若隨去,家中無人照應,故而在家,囑咐一個老人家在家幫理,請師教訓。這徐鬆朋天性聰明,駱老爺赴任之後,又過了三年,十八歲時就入了武學,本城楊鄉宦見他文武全才,像貌驚人,少年人泮,後來必要大擢,以女妻之,目下已二十六歲了。聞得舅舅靈柩回來,特備香楮來祭。是日駱宏勳留住,款待了中飯方回。以後你來我往,講文論武,甚是投合。
駱宏勳在家住了四月有餘,與母親商議,擇日將老爺靈柩送葬。臨期又請僧道念經超度,諸親六眷、鄉黨鄰裏都來行吊,徐鬆朋前後照應。至期將老爺靈柩入土,招靈回家。三日後,駱宏勳沿門謝孝。謝孝已畢,則無正事。
三日五日,或駱宏勳至徐鬆朋家一聚,或徐鬆朋至駱家一聚。
一日無事,駱宏勳在太太房中閑坐,餘千立在一旁,議論道:“我們在外數年之間,揚州也不知窮了多少人家,富了多少人家。某人素日怎麼大富,今竟窮了;某人向日隻平平淡淡,今竟成了大富。”駱宏勳說道:“古來有兩句說得好,道是:‘古古今今多更改,貧貧富富有循環。’世上那有生來長貧長富之理?”餘千在旁邊說道:“大爺、太太在上,若是要說論道世上泮(pàn,音盼)——指舊時學校。
超度——佛教、道教用語,指念經或做佛事。
的,俗話原說得不錯:‘家無生活計,吃盡鬥量金。’你看那有生活的人家,到底比那清閑人家永遠些。”駱太太道:“正是呢,即今我家老爺去世,公子清閑。雖可暖衣飽食,但恐久後有出無入,終非永遠之業。”餘千道:“大爺位居公子,難於生理。據小的看來,備三千金,亦不零沽躉發,我揚州時興放賬,二分起息,一年有五六百金之利。大爺經管入出賬目,小的專管在外催討記賬。我上下家口不過二十來人,其利僅足一年之費。青蚨飛複,豈不是個長策?”太太大喜道:“餘千此法正善。我素有蓄資三千兩,就交你拿去生法。”餘千道:“遵命。”遂同大爺定了兩本簿子。外人聞知駱府放銀,都到駱府中來借用。餘千說與他,駱宏勵就與他;餘千說不與他,駱宏勳也不給,以此屈奉餘千者甚多。臨收討之日,餘千一到,本利全來,那個敢少他一錢五分?因此餘千朝朝在外,早出晚回,元一日不大醉。駱大爺因他辦事有功,就多吃幾杯亦不管他。
一日,徐大爺來,駱大爺留他閑飯,席設在客廳出簷以下。其時九月重陽上下,菊花正放,一則飲酒,二則玩賞天井中洋菊。日將落時,猛見餘千自外東倒西歪而來。徐大爺笑道:“你看餘千今日回來何早?”駱大爺道:“你未看見那個鬼形麼?他是酒吃足了,故此回來得早些。”二人談論之間,餘千走至麵前,勉強揖了一揖身子,說道:“徐大爺來了麼?”徐鬆朋道:“我來了半日。你今日回來得早呀!”餘千道:“不瞞徐大爺說,今日遇見兩個朋友,多勸了小的幾杯,不覺就醉了,故此回來得早些。”徐大爺道:“你既醉了,早些回房睡去罷。”餘千道:“徐大爺與大爺在此吃酒,小的正當伺候,豈有先睡之理?”徐大爺道:“我常來此,非客也,何必拘禮?”
駱宏勳冷笑道:“自己看看自己的樣子,還要伺候人,須要兩個人架住你,你方站得穩。還不回去睡覺,在此做甚麼!”餘千聞主人吩咐,不敢做聲,應道:“是。”高一腳、低一腳往後去了。進得二門,聽得房上“嘩咯咯”
一聲響亮,餘千醉眼蒙矓,抬頭一看,見一大毛團在房上麵,正是一陣黑風。
餘千正走,便大喝一聲,聲如雷響一樣道:“孽畜!往那裏走,我來擒你了!”
徐、駱二人聽得是餘千喊叫,不知為何,遂站起身來要問餘千因何事故。
畢竟不知餘千說出何物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