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麗敏把手提包收好，打開抽屜，拿出周小正那個寫滿詩的筆記本，說：“小正，你的詩我都看完了，總的感覺是不錯的，語言精煉，修辭優美，充滿激情。欠缺的是詩的內容比較單薄，有的詩主題較直露。具體你自己去看吧，我在一些詩後麵寫了幾句評語。當然，不一定都恰當，權當給你起個拋磚引玉的作用吧。”說著，她把詩集遞給周小正。周小正接過筆記本，感激地說：“真是辛苦您了，陽老師！”
“沒什麼，”陽麗敏拿起桌上的稿紙晃了晃，說，“我這裏選了你一組詩，準備配一篇評論，寄到省作協的《大河文學》去。”
“那真是謝謝您了！”周小正高興至極。
陽麗敏盯著周小正看了一會，那眼神閃著亮亮的光澤，十分的溫柔。
周小正的臉紅了，輕輕地叫了一聲：“陽老師！”
“哦，小正，你還有事嗎？”陽麗敏笑了笑問。
周小正踟躇了一會，說：“有這麼個事，我聽同學們議論，說是你談了個對象，是吧？”
“誰說的？沒有的事。”陽麗敏連連擺手。
“沒有就好，不過我也是聽同學們議論，說是你談的那個對象在本校數學係有個玩得很好的女同學，而且還在市裏也找了個妹子，聽說他們的關係都很好。我覺得有必要把這些事告訴你，以便你心中有數。”周小正站起來，“那我走啦，陽老師。”
“好，謝謝你！”陽麗敏朝他揮揮手，加了一句，“希望我們今後能成好朋友。”
吳春香說著，把地上的膠鞋揀起來，放進皮鞋盒裏，裝進塑料袋，交給周小正，笑著說：“你看，穿上皮鞋，你顯得精神多了。”
9.皮鞋
吃過晚飯，周小正便來到校園後山，順著一條小徑往山上的林子裏走。吳春香已經坐在半山腰的亭子裏了。在吳春香的輔導下，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練，周小正的語音純正了許多，除了某些詞語還帶有方言的音尾外，整個語言基本上脫離了方言軌道。
吳春香看到周小正來了，高興地朝他招了招手：“小正，快來！”
周小正走過去，見吳春香手裏提著個塑料袋，便問：“又帶著什麼好東西？”
“你坐下！”吳春香將他按到條石凳上坐下，從塑料袋裏拿出一個鞋盒，打開來，是一雙鋥亮的新皮鞋。
“穿上試試，看合不合腳！”
周小正順從地脫掉腳上的膠鞋，試著把皮鞋穿上，在地上走了幾步。
“怎麼樣，行嗎？”吳春香問。
周小正點點頭：“蠻好，多少錢買的？”
“38元，是真牛皮的。”吳春香說著，把地上的膠鞋揀起來，放進皮鞋盒裏，裝進塑料袋，交給周小正，笑著說，“你看，穿上皮鞋，你顯得精神多了。”
周小正望了吳春香一眼，笑了笑。
“來，開始學習！”吳春香把手中的課本打開，交給周小正，“開始念吧。”
吳春香用的教材就是課堂上學的現代文學作品選。每次就由周小正念作品選上的課文，吳春香在一邊聽，聽到語音不對時，就停下來對他進行糾正，一直到他讀準確為止。吳春香雖說也是在鄉下讀的小學，可她從小學三年級到五年級都是由一個班主任老師教的語文，而這個班主任老師則是隨父母從新疆調回來的，所以普通話說得非常好。吳春香他們這個班的學生也就沾了光，個個普通話說得溜圓。
讀了個把小時，看看天也是黃昏了。吳春香說：“好啦，今天就念到這裏吧。”
周小正合上課本，低頭看了一眼腳上穿的皮鞋，小聲說，“春香，我可沒這麼多錢買鞋。”
吳春香笑著說：“我知道你沒錢，不會問你要錢的。”
“可老讓你給我買東西怎麼行？”周小正不安地說。
“怎麼不行！我有錢啊。再說，你也可以幫我做事嘛。”
“我可以幫你做什麼呢？隻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盡力而為。”
“那好，我的要求不高，你也一定能做到。”吳春香笑著朝他眨了眨眼。
“什麼事？”
“寫詩！每個星期寫首詩給我。行嗎？”
“寫詩？你要我給你寫詩？”周小正迷惑不解。
吳春香從衣袋裏拿出一張紙，在周小正麵前晃了晃，說：“你看，已經有人給我寫詩啦。可我看不上，我要看你這個詩人寫的詩。”
周小正接過紙來，打開一看，原來就是陳衛兵花10元錢從他手裏買走的那首叫《思念》的詩。他裝著不知道地問：“這詩是誰寫的？感情很真摯的嘛。”
“誰寫的你不用管，他就是寫得再好也是白寫。我就是想看到你寫的詩，你給我寫好嗎？”吳春香的臉紅紅的，眸子裏閃著熱辣辣的光。
“我……我想想看。”周小正心裏一慌，說話就結結巴巴了。
“想，想什麼想！”吳春香終於忍不住了，跨前一步，猛地抱住周小正，把頭埋進他的懷裏。
一股躁熱在周小正肚裏湧起，迅速向全身擴張，手裏的東西不由自主地掉到了地上，雙手抱住吳春香狂吻起來……“嘀嘀嘀！”突然一陣音響叫聲把他們驚醒，吳春香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黑匣子，響聲就是從那裏麵發出來的。
周小正好奇地問：“你那是什麼？”
“BP機。”吳春香回答。
“做什麼用的？”周小正問。
“朋友打電話來，我這裏就叫。”吳春香告訴他說，“現在有個朋友在找我，我必須打個電話過去。我先走了。”說著，她抱住周小正吻了一下，快步下山去了。
周小正呆呆地望著她的背影，思索了好久好久。
根據陽麗敏目前對我的態度來看，還是有好感的，雖然我的長相不如鄭強俊美，但在中文係還是出眾的。
10.毛線背心
從山上下來，周小正直接往藍球場去看電影。走到學校辦公樓旁時，他忽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辦公樓出來。他認出來了，那就是剛下山來打電話的吳春香，看她那匆匆忙忙的樣子，肯定有什麼事。周小正便避開吳春香的視線，悄悄地跟在一群學生身後，盯著吳春香。隻見吳春香急急地走出校門，往公共汽車車站那個停車場走出。周小正借著夜色緊緊地跟了上去。隻見吳春香走到停在公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旁，在窗玻璃上拍了拍。車門開了，一個禿頂腦袋從車裏冒出來，伸手將吳春香拉進車裏，轎車便起動了，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周小正看得呆呆的，半天沒回過神來。他終於明白了，吳春香的錢是從哪裏來的。他曾在同陳衛兵交談時，特意地了解過吳春香的家庭情況。陳衛兵告訴他，吳春香的爸爸是一個鄉政府的武裝部長，媽媽是一個小學教師，她還有兩個弟妹。據此，周小正推斷，她的家庭情況在農村雖說屬上等，但絕不會有那麼多錢供她揮霍，那麼她手裏的錢另有來路。怎麼來的呢？周小正為此絞盡腦汁而得不出結果。這BP機、小轎車加上那親密的禿頭，不就一切都清楚了麼？吳春香啊吳春香，你好糊塗啊！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大學生，怎能用自己的青春去交換那肮髒的鈔票呢？周小正恨得牙齒咬得謔謔響。周小正轉身往回走，連電影也沒心思看了，便一直走回宿舍。推開門一看，隻見李振華一個人坐在那裏垂頭歎氣，十分悲傷的樣子。周小正忙問：“學兄，你怎麼沒去看電影？”
李振華搖搖頭：“沒心思。”
“是不是病了？”
“不是，是心病啊！”李振華長歎一聲。
心病？周小正心裏一顫，看到李振華是一個人時，似乎感到了什麼，忙問：“梁雲她……”
“她跟別人走了，一個知府爺的公子。”李振華淒涼地一笑。
這是怎麼回事？周小正這才覺得梁雲有好久沒來他們宿舍了，對李振華那麼傾心的一個妹子，難道也背叛了他？“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周小正問。
“這也無可責怪。”李振華說，“為了畢業能分一個好單位，她姨媽給她在市裏找了個對象，對象的爹是地區行署副專員。所以她無可選擇，隻好棲高枝而去。”
“畢業分配就這麼要緊嗎？”周小正不解地問。
“老弟，你還不懂哪？”李振華苦笑著說，“我們讀書是為什麼？還不是為了有個好的前途。這前途在哪裏？不就是畢業以後分的這個出向？如今不像過去啦，畢業生這麼多，你要是手裏沒權沒錢，沒背景，誰能看上你，能分你到好單位去？你就隻能背著行李到貧困山區去當孩子王了。”
周小正心裏一陣顫栗，覺得一個大山樣的問題朝他心頭壓來。是啊，像他這樣一個大山裏來的傻小子，在城市裏無親無故無關係，畢業後會分到哪裏去呢？真的回到大山裏去當孩子王嗎？我那出人頭地的夢想不就破滅了麼？周小正回想起接到錄取通知書時他同駐村鄉幹部的一次衝突：那個鄉幹部在村裏為所欲為，到他們家收上繳款捉雞趕豬。周小正氣呼呼地問：“你們這樣幹像幹部嗎？”那鄉幹部伸手給他就是一巴掌，罵道：“你這小子有什麼資格管我？”周小正含著淚恨恨地回答：“你這一巴掌我記在心裏，要是有一天我畢業了當了比你更大的官，我第一個就拿下你。”“那好，我等著你拿。”那鄉幹部嘻笑著說，“要是你回到這大山裏來，那就還得天天服我管。”想到這裏，周小正打了個寒噤，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望著李振華那愁苦的樣子，周小正的腦子裏急劇的思索著，隻有一年就要畢業了，我怎麼辦？思來想去，覺得隻有找陽麗敏有點希望，據說地區和市裏的一些領導都和她有親戚關係。鄭強之所以放棄林瑩玉而纏上陽麗敏，十有八九也是同這畢業分配有關。可陽麗敏會幫你嗎？你是陽麗敏的什麼人？周小正的腦子思索起來。根據陽麗敏目前對我的態度來看，還是有好感的，雖然我的長相不如鄭強俊美，但在中文係還是出眾的。我的文才也不比鄭強差，隻要我努力，說不定會成功的。正當周小正思索時，門被推開。